铁拳在柴房里像困兽一样嚎了一个下午,黄昏的时候陶知府派人给王云修带来了消息,颖州军撤走了,道路解禁了。 王云修看着天边红如血色的朝霞,心中那口浊气彻底呼了出来。 这一关,算是过了吧? 只是不知道定昌侯抓没抓到那个水丞,私心来讲他是希望这个人被抓住的,只有这样杏雨才算是彻底安全,可为人道义来说,这个姓高的水丞如果落在定昌侯的手里,阜水泛洪的真相怕是注定要被掩盖了。 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比王云修期待的还要圆满。 第二天一早,北固山甘露寺的一位僧人受慧定法师之命到了铜锁巷沈宅。 这位僧人长相虽然普通,身形却笔直的仿佛一颗松,有股蔚然的神气,让人印象深刻。前年浴佛节,王云修曾在大召寺悟隐法师的禅房里见过他,记得他法号叫怀远,是甘露寺的僧值。 “有件事,慧定师叔派怀远来告知神医”,怀远见到王云修后,开门见山:“三日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廖朋海一道折子弹劾了工部左侍郎冯均贪墨等十九罪,弹劾定昌侯世子万卓倒行逆施,伐林改水,罔顾法度,弹劾定昌侯万存兴纵子敛财,侵谋商利,阻坏吏法,弹劾颖州都督张潼飞阿谀曲从,附下罔上,卑君尊臣,失大臣体。” 饶是王云修向来冷静自持,也被这一消息惊得回不过神来。“你说什么?” 怀远双手合十:“消息是今早得知的,慧定师叔急着赶去京城为太后万寿诵经,已经先行启程,故派怀远来此一趟。” 王云修有些怔神,自己挪步坐回罗汉榻上,拧着眉头细细计较起来。 朝中“万”“郑”势力顶对十几年,这么明着经都察院弹劾,想必是拿到了实打实的把柄,而且定昌侯世子万卓的罪项里明明白白的有“伐林改水”这一条,又涉及到了颖州军都督…… 王云修就是再愚钝,也听明白了这起弹劾的根源在阜水洪讯这件事上。 半晌,他喃喃自语:“是因那个水丞。”这话并不是问句,而是一句感叹。他猜测能让定昌侯忌惮的不惜擅用“禁行令”的“证据”,已经由这个小水吏交到了重要人物的手中。 怀远笑起来,有一种云开月明的神态,“是,阜水水丞司高宝良已经被收监,皇上命彻查,主审是赵阁老,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大白天下。” “收监?”王云修审慎的看了怀远一眼,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个水丞竟然已经身在京都?可这怎么可能呢,定昌侯出了“禁行令”这样的杀招,想必进京之路早就设卡封关,水吏能出得扬州府已经算是通天的本事,更何况是进京? 一个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瞬间塞满了王云修的脑子,莫非这件事的背后,还有高人操控? 王云修首先想到的是和“万”系敌对的“郑系”。 皇上有三位成年的皇子,皇长子非嫡,是郑太后的侄女郑贵妃所出,有开国勋贵英国公府在背后撑腰,二皇子乃万皇后所出,是皇上唯一的嫡子,身后站着同样是勋贵的定昌侯府。还有张嫔所出的三皇子,虽然也已经成年,但三皇子从小寄养在郑太后的慈宁宫中,除了遛鸟转马,最大的爱好就是听戏。 所以储位之争,也是“郑”“万”两系之争。 但是细想起来,王云修又觉得不像是郑家的手段。两位皇子争夺储位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郑家若是有万家这么大一把柄,怎么可能留到现在才揭发?若说等着“天时”,那为何布局的时候不把二皇子一并牵扯进来,这岂不是更加一劳永逸? 王云修怀疑这件事“郑系”原先并不知情。如果和派系无关,那便是和阜江洪讯这件事情本身有关了。 王云修不禁在心头蓄起了一个念头,他往怀远的脸上打量。忽然问道:“不知这个上折子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是什么来历?” 怀远的唇角有笑意浮现,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消失不见,他简单的解释道:“廖朋海是永诚侯余向忠的女婿,壬戌年的进士” 永诚侯余向忠? 天下人都知道,永诚侯余家是根红苗正的郑系。当年拥护皇帝即位,一箭射死盛太子的人就是老永诚侯余伯骞。 皇上登基之后,更是将五军营交给余伯骞掌管,余伯骞在五军营都指挥任上一坐就是十二年,可是余伯骞死后,他的儿子从五军都督府同知的位置上接管父亲的职务时,却变成了三千营副都指挥。 先不说这是个“副”职,只说“五军营”和“三千营”就有着天壤之别。五军营里骑兵步兵为重,都是各地精挑细选上来的精锐,是除了上十三卫以外,皇上手里最有力的一张王牌。三千营却以雇佣军为主,用以守卫京师,做马前卒的好手。 由此可见,皇上对余家的信任是一日不如一日,可这不代表郑家对余家的信任也有所贬值。英国公府的二房嫡子郑寒,娶的就是余向忠的嫡亲妹子,大皇子的第一位侧妃是余向忠的侄女。 王云修心思百转,既然这个廖朋海是余向忠的女婿,岂不是和皇长子也算得上是连襟,这不就是铁铮铮的“郑系”? 是郑家的刀子捅了万家! 王云修蹙眉,难道是自己想左了? 念头一起,王云修立刻否定。如果这真的是郑家布的一个局,郑家绝对不会用“右佥都御史”这把刀子,换句话说,郑家不会这么明着捅刀子,至少会经过深思熟虑,而不是处处都透着侥幸和偶然。 郑家用了明显是郑系的余家人做这个“刀手”,很明显是情急之下的仓促决定。所以,是有人借了郑家的手做了这样一件事。 能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