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云修一道用了饭,王芍亲自沏了龙井茶给父亲。 她的父亲从来都是个精细的人,别人出门在外都多多带银子,他出外一定要带上各种的好茶,清晨要喝的茶,餐后要喝的茶,傍晚要喝的茶……王芍也早就摸清了他的习惯,而且去年闲来无事时,还特地请人教授过烹茶之道。 见女儿身居陋室,衣着朴素,但身姿娉婷,执杯的动作落落大方,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从容沉稳。像她的母亲三分,却有五分更像沈园里避世而居的七夫人。 见此情形,王云修不觉感叹:“你外祖母把你教的很好。” 王芍怔了怔。 她一身的精明算计都是外祖父教的,而外祖母教给她的,却是气质、修养、品味,以及为人处世的道理。记得她七岁那年第一次在淮阴女眷面前露脸,连耕读传家教养最好的周氏姐妹,都惊叹于她的气度。 其实若真细想起来,外祖母哪里教授过她实在的东西,她老人家本身就是教养极好的女子,气度又是一等一的好,王芍每日与外祖母相处,耳濡目染便学到了她老人家的皮毛。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都相信外祖母出身不凡的原因。 见她出神,王云修执壶倒了一杯茶,用清水滤了一遍才递给女儿,他问道:“真不打算再回淮阴了?” 王芍半垂下眼眸,隔了一会儿低低“嗯”了一声。 王云修莫可奈何地一笑:“丹娘前些日子和我说了,你外祖母临去之前已经给你寻了一门亲。” 王芍心口一窒,扬起脸,有些诧异,“丹……丹姨和你说了?” 丹娘是曾嬷嬷的女儿,而曾嬷嬷是七夫人唯一从娘家带出来的人。曾家人在沈家地位超然,算是半个主子,曾嬷嬷的儿女也和沈观澜、沈长岳一块儿长大,彼此情如至亲。 王芍待曾丹娘更是如自己的亲姨母一般。她和丹姨都知道母亲的脾气,所以这件被外祖母当作遗言交代的亲事,一直是瞒着沈观澜的。只是王芍没有想到,丹姨会告知父亲。 王云修在女儿的脸上捕捉到了一抹怅然若失,他看了王芍一会儿,还是问了句:“你是怎么想的?” 她是怎么想的?王芍微一怔,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在离开淮阴之前,她对这门亲事其实是认定的。虽然这门亲事有着诸多蹊跷,但不能否认的是,长宁伯府已经是她所能预想到最好的归宿了。 至少她再也不用担心会护不住外祖父的那些银子。 可是如今…… 她分明感觉到心里的那点失落,好像原本很期待的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了。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见到了父亲,就对成亲这件事不再急切了吗? 王芍想不明白。 王云修看了女儿这反应,心中微沉。他记得丹娘和他提及此事的时候,曾经笑着说“芍娘十分满意呢。” 可是见她如今的样子,却实在不像是满意的样子。是女儿原本就不满意?还是她本来是满意的,但是现在却不满意了呢? 王云修回忆起上次去淮阴看女儿时的情景。她站在台阶上给府里的管事训话,声音平平淡淡却自有一番威仪。可是女儿身上却穿着一条深褐色的裙子,式样虽然是时兴的,那颜色却只有四十岁的妇人才会入眼。 那时候他就发现,女儿的穿衣品味、说话方式,看待事情的态度都与七夫人越来越像,女儿已经习惯了用“阅尽千帆”的姿态看待生活,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小孩子应该有的活泼和向往。 可是这一次再见面,他却看到了一个焕然一新的女儿。她会眉目飞扬的说话,会做出乜着眼睛嗔怪的表情,他还听到她无拘无束开怀的大笑声。 王云修透过茶盏飘出的氤氲水汽看向窗外西厢房的方向……是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让她的心态改变了呢?还是某些人影响了她…… 屋子里沉寂半晌,王芍发现父亲也在走神,她不由凛然自省,伸过手去将父亲面前的茶水倒掉,重新斟了一杯。 一番动作做完,王云修已经敛神正襟,他虽然已经将近四十岁了,翩翩的气质依然如同二十几岁的青年。只是当他敛去温和,摆出一副肃然的样子,王芍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对他产生敬畏。 王芍端坐着,等着父亲接下来的话。 不想,王云修却话题一转,说起了霍青的病来。“毒性虽然侵入肺腑,但他修习的是内家功夫,只要找一位擅长调理内气的医师妥善照顾,想必很快毒素便能全部清除。” 王芍两道英眉微微上扬,迫切的问:“您不擅长调理内气吗?您不是神医吗?” 王云修闭了闭眼睛,勉强摆出心平气和的模样,解释:“所谓擅长调理内气的医师,指的是深谙内家功夫之精理,能够凭此指导病患运功解毒的大夫,你瞧为父像是学过内家功的吗?” 话说的饶舌,但王芍听出父亲的意思就是“他没有办法” 王芍不由有些着急,又有些失落,嘴里忍不住就呢喃出声:“那不是不擅长,您应该说您不会!” 王云修再也忍不住了,他气的一拍桌子,倒是把王芍唬了一跳,对上父亲憋红的脸,王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伤了父亲的自尊心,她连忙扯出个笑来,补救:“您这么神,不学那些歪门左道也是神医,您有什么好气的。” “歪门左道”四个字取悦了王云修,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王芍见状,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您认不认识这样的医师?” 她眼睛亮闪闪的,带着点小心翼翼,一副鬼灵精怪的模样。王云修一时有些晃神,他从没从女儿脸上看到过这般外露的表情,他有些不习惯了,他轻咳一声,板起脸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