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千里筒。”霍青声音平淡,听起来自能令人镇定熨贴。 草席帘子另一头,年纪稍大点儿的男孩从木板床上跳了下来,小脑袋在草席子下沿一拱,呲溜一下就钻了过来。妇人来不及喝止,男孩儿已经腾挪着挨到了霍青的身边儿,“三叔,我在爹爹书房的杂记里看到过千里筒,说是赤英军攻打凤夕城的时候在西夏王的王宫里搜罗来的,从凤夕城楼看去都能看得到络城。” 屋子里几个大人也都听过千里筒的传闻,凤夕城和络城相距几百里,用一个小小千里筒肯定是看不到的,可是若两条街外的角楼上有那样一件宝物,却是足以将他们尽收眼底。 霍青伸手摸了摸男孩的额发,没有否定他话里的夸张,眼底蓄起一抹暖意,问:“阿许怕不怕?” “不怕。”叫阿许的男孩儿拍着胸脯,带着满满的信任和真挚:“阿许长大以后也和三叔一样做大英雄。” 怀里的孩子也立起小脑袋,奶声奶气的跟了一句“阿渊也做大英雄。” 小孩子的话还没落音儿,黑骆驼从外头“腾”的掀开帘子,“三爷……”他声音回响大,嗡嗡的震的人脑仁儿疼。 屋子里的两个孩子却不怕,齐声叫着来人“徐叔叔……” 黑骆驼脸上透着喜色,将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摊,对霍青表功似的:“三爷,百解丸让我给鼓捣回来了。” ※※※ 王芍在贵妃榻上悠悠转醒已经是黄昏时分,外头的乌云散得干净,半个斜阳挂在城门楼顶,黄澄澄的,待王芍由小丫头伺候着梳洗停当,天边就只剩下了晚霞,像燃起的熊熊烈焰。 王芍身上却不得劲儿,她睡的不好,翻来覆去的累了才阖的眼,后头又沉沉的在梦里出不来,起床后整个人就像个病猫似的疲累。 她问拂珠:“张来富把药送去可吗?” 拂珠把王芍的头发松散开,用手指按着王芍的头皮,一边按一边把张来富刚才来说的话说了,“来富怕让扬州分号的人起疑,跑到城东雇了个小子,盯着送过去的。” 张来富办事越来越周全,王芍微微点了点头,眼尾扫过搁在架子上的千里筒,犹豫要不要瞧一瞧。 屋外小丫头却在此时通禀道:“小姐,小郭掌柜来了。” 郭进每天上午来见王芍,这是临行前商量好的,这些日子也从没打乱过,郭进这个时候过来,就一定是有事儿需要王芍拿主意,可王芍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是郭进都拿不了注意的。 她让拂珠给她挽了个松髻,忙叫了郭进进来。 郭进穿的还是上午时穿的那身衣裳,风尘仆仆的,手里拿着一枚紫红色的压纹拜帖 “小姐。”郭进有些语塞,看了一眼王芍才犹豫着禀道:“扬州分号的窦掌宗递了拜帖,说要让夫人和小姐给您请个安。” 王芍面沉如水,郭进不由肃了肃。 小姐此行隐秘谨慎,借着他护送母亲去金陵的幌子,又有稽核掌柜们跟着沿途查看各分号的账目,一路上也没谁料到小姐也跟着南下。 可这个扬州分号却能手眼通天,不仅瞧了出来,还堂而皇之的派内眷来拜见。 屋子里的气氛骤冷,郭进沉声说:“窦太太的马车就停在门口,门房已经说过只有我母亲在宅子里住着,彩茹刚也出去见了一面,窦太太却执意让彩茹将帖子递给我。” 彩茹就是郭进的妻子董氏,而这栋宅子的门房也压根不知道王芍住在内院。 “小姐,属下还是去把帖子退了吧?”郭进拧着眉头。 “不必。”王芍坐在暗红色锦绣牡丹团纹垫子上,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甲,浑身透着一股疲懒劲,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帖子我收了,赏两包淮阴的土仪打发走。” 收了帖子,就是承认自己在扬州,拿土仪去打发,就是“不见”,这可真够打脸的…… 拂珠以及伺候茶水的小丫头都大气不敢出,郭进心下叹了口气,莫名觉得屋子里这些大红团花红的有些让人脊背发凉。 他不再说什么,默默退了下去。 拂珠去外间端了芙蓉汤进来,侍奉着王芍进了汤,到底耐不住性子,小声问了句:“小姐,奴婢听说扬州分号的窦掌宗见到郭爷要叫世兄,您这样打扬州分号的脸,会不会……” “他要是真顾忌我师父,就不会冒这个头。”王芍取了清水漱口,又靠回垫子上,嘴角斜出个轻蔑的弧度,“这也算是打脸?且等着吧,有的是他们没脸的时候。” 汇锦昌是王芍的外祖父沈万里沈七爷一手创建的南北通货商号。所涉及的产业有粮、油、布、茶、古玩、香烛、车马、画舫、金银、杂货、药铺、典当。可谓是大景朝通商行里的佼佼者。 淮阴沈氏在孝宗时期就是大景朝三大商贾之一,只是那时候沈家专营棉花布匹生意,是大景朝当之无愧的“布老大”,到了隆庆年间,水匪横行,还只是少年郎的沈万里带着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几个沈氏学徒,组建了沈家第一支货队,先是在四川等地贩运走货,几年间货队扩大到了数支,马匹数量多达两千匹,在太原、徐州、镇江、江南甚至是福建都建立了汇锦昌的货站。 在之后的十几年,汇锦昌一直以南北通商第一号的名头存在于世人眼里。直到元兴五年的时候,沈万里唯一的儿子沈长岳,跟随行商掌柜去京都收账时,与鲁阳侯的小儿子起了冲突,沈长岳从小善骑射懂武艺,争执之时失手打死了人。 沈长岳为了不连累家里,就此出逃,再无音信。 鲁阳侯府失子追责,沈万里迫于压力,用整整八十万两通德银楼的银票才将事情抹平。 沈万里自责于教子无方,自此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