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白八十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哑巴,大声嚷叫也没有用。 李紫蕊突然被抓,侥幸被张菊保出来,这事件,如思艺茶馆屋顶的一片乌云,每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特务汉奸,监视、盯梢、暗探、追踪、枪杀是常有的事情,思艺茶馆的人们不得多加了一份小心。 所以,李紫蕊对马三是那么冷淡。 所以,白八十大声地叫嚷,是在告诉可能的监视者,这个瞪眼哑巴他们根本不认识,他走错了地方。 喝茶的客人已经走完了,伙计们忙着抹桌子,将长凳平放到到桌面上,洒水打扫,关门上板。 白八十将瞪眼哑巴推出门,他将白毛巾一抖手甩到肩头,虽然眼看着瞪眼哑巴,可眼睛的余光借了灯光左右看了看,拍了拍瞪眼哑巴,大声地说:“小孩子也不懂个规矩,这儿哪是你要饭讨食的地方,快走,快走,一边推搡着瞪眼巴,一边悄悄地把窝头塞进瞪眼巴的衣服里。 瞪眼哑巴的上衣没有一枚扣了,腰间拴了一条麻绳,窝头恰好装在里面。 聪明的瞪眼哑巴扭动着身子,他感觉得衣服里塞了东西,忙用一条胳膊抱住。 他抬头看着白八十那大张的嘴巴,知道这位高大的老人在大声地训斥,借着月光,瞪眼哑巴看到了白八十那张温和的脸,他知道从后门进入的马三出来了,他也得走了。 啊啊啊地叫嚷着,瞪眼小哑巴将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站在那口唾沫前面,笑看着白八十,用自己露出脚趾的破鞋,狠狠地跺在了上面。 他是在配合着白八十,他看到了白八十四处观看,看到了白八十那有些紧张的眼色。 这是当地古老的哑巴骂人的动作,哑巴是让监视盯梢的人看到,他在用自己肢体的语言,表达对白八十的不满,他在骂白八十不给自己东西吃,撵自己走。 思艺茶馆对面的大槐树上,两个人坐在树杈上,把这一切都看到了眼里。 他俩在监视着思艺茶馆,这是高路派来的俩汉奸,任务就是将看到的可疑的人员立刻报告给他。 尽管白八十和哑巴配合的天衣无缝似的,其实那只是他们自己的感觉,俩汉奸还是看出了一点破绽。 望着思艺茶馆落了板关了门,小个拍了拍高个抓着树枝的手,压低了声音说:“你看没看出点门道?这里面有问题。” 高个一脸茫然,“我跟随高队长喝过茶,这老家伙是茶馆的二掌柜,这是做生意的地方,来个叫花子,人家二掌柜哄走,会有啥毛病。” 小个为自己的聪明发现笑了,“如果不是我跟着你来,就你,盯到天亮也发现不了毛病,那啊啊啊的小家伙,是个小哑巴,可二掌柜面对一个小哑巴,还大叫大嚷说明了啥?说明这小哑巴有问题,说明二掌柜的心虚。” 高个小子想了想,点点头,“对,对,真他娘的对,咱得快点报告高队长,这思艺茶馆上板关门了,咱就是盯到天亮也没有用,坐在这树枝真他娘的硌腚,我受不了了,得赶快下去。” 高个说着慢慢从树上下来了,小个子朝思艺茶馆看了一眼,见灯都关掉了,院里没有了一点声音,这小子有点胖,双手抱着树身,像头狗熊,四脚并用,一点点地往下挪。 马三躲在黑暗处,他看到站在大槐树下的两个黑影,俩小子悄声说了一会话,朝街快步走去。 瞪眼哑巴没有去找马三,他躺在思艺茶馆的墙角,伸开腿,躺在了地上,眼睛有意地望着四周,无意地望着星星月亮,他等待着马三,他知道知道听不到声音,不能远离茶馆,他怕马三找不到他。 这世界在哑巴耳朵里总是那么安静,静得让他时时瞪大眼睛,看人的嘴巴,看天空的星星,在他的心里,一切都有音,一切又都无声,鸟儿蛐蛐飞虫,甚至星星月亮太阳同样会说话,只是他听不到。 耳朵缺失的功能似乎在眼睛上得到了补偿,小哑巴的眼睛出奇地好用,俩汉奸从树上刚下来他就发现了,他看到那俩小子鬼鬼祟祟地走了。 马三从黑暗处刚一出现,他就坐起身来,他怕马三看不到自己,忙站起来朝马三走去。 站在马三眼前,瞪眼哑巴笑了,他那笑容是那么特别,充满了难以言说描摹的自豪、得意和喜悦,他觉得为马三做了一件大事情,他断定那俩从树上悄悄地下来,贼一样的家伙,绝不是好东西。 他常看到耀武扬威的日本鬼子欺侮中国人,看他们说话的口形,他知道这帮畜生一样的家伙不是中国人,他不知道他们来之哪里,但他恨他们。 他也常看到汉奸在鬼子狗一样地听话,撕咬自己的同胞,他知道这帮和鬼穿着不一样的家伙,是中国人,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中国人却帮了欺负自己人的外人。 他有许多难解的问题,说不出,也只能闷在心里,他的内心玉一样纯洁,可这血腥的场面,让那纯洁有了污点,那是血样的污点,让他更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 恐怖同样塞满了瞪眼天真无邪的心,他还小,可从小伴随着他的,不过是贫穷苦难,在他的心灵深处,他恨,恨那些为富不仁,衣冠楚楚的家伙,更恨祸害老百姓的鬼子汉奸们。 马三微笑着望着他,拍拍他的肩,竖起了大拇指,俯下身,一下抱住了瞪眼。 瞪眼紧紧地偎在马三怀里,他是一个孤儿,四处流浪,人们见到他唯恐避之不及,也只有善良却贫穷的人给他点吃的东西,用那善意可怜、无奈的眼光看着他。 在瞪眼哑巴眼里,只有穷人才会真正地可怜他,同情他,那些老爷小姐,看到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异味的他,总会投来异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