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得早朝,刘彻急召梁王刘武入宫,到太子府叙话。 刘武被内侍李福引至书室,刘彻并未起身相迎,依旧端坐席上,手里拿着卷帛书,面色颇是不虞。 自入朝请罪后,刘武已不似往日那般跋扈张扬,除了在皇亲苑的梁王府与僚属们吟诗作赋,便是到皇家马场赌赌马,抑或去七窍玲珑阁吃吃喝喝,也算自得其乐。 见识过太子刘彻创下的偌大产业,又从窦太后和阿娇处要到不少刘彻所著的策论和辞赋,他不得不对自家这胸有万千沟壑的皇侄心服口服。 刘武和刘非的脾性颇为相似,虽是恃才傲物,但对真正佩服之人,却是分外谦虚。即便是身份卑微之人,若其才学出众,两人亦会折节下交,引为良师益友。 故而对刘彻未起身相迎的失礼之举,刘武倒未太过在意,反是轻声道:“不知殿下召本王入宫,所为何事?” 刘彻缓缓抬眸,打量着眼前的梁王刘武,目光中尽是审视之意。 他起身离席,将手中的帛书递给刘武,冷声问道:“皇叔,这奏章乃你亲笔所书?” 刘武亦听出刘彻语带不悦,忙是接过细看,确是他昨日呈的奏章,便是颌首道:“不错。” “皇叔身处长安城,怎会知晓淮水有水匪为患?” 刘彻的声线愈发清冷,他数日前刚接到公孙贺的传讯,已有人前来利诱招揽,幕后主使应是吴太子刘驹无疑。公孙贺自是依刘彻的嘱咐断然拒绝,且看那刘驹会如何应对。 没曾想,刘驹招揽不成,竟想借朝廷之手剿灭公孙贺及其麾下部众,想来是见得豢养在淮水中上游的诸多水匪被公孙贺尽数吞并拔除,真真急了眼。 刘彻更是万万没料到,向朝廷上这道剿匪奏章的,竟是梁王刘武。 若刘武真跟反贼有勾结,窦太后也护不住他! 皇帝老爹不好杀,孤王派人杀。在这长安城内,羽林卫想无声无息弄死个失势的诸侯王还不简单么? 梁王刘武虽不晓得刘彻心中已是杀意沸腾,却也察觉出他的态度愈发不善,只道刘彻不喜自个涉入朝政,忙是解释道:“本王让梁相陈弗从广陵购置些绸缎锦绣入京,岂料在淮水被水匪接连劫掠了数次,陈弗来函诉苦,本王这才上书奏报,希冀朝廷多多重视。” 刘彻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面色稍霁,沉吟道:“梁相陈弗?” 自吴楚之乱后,汉帝刘启大幅削减诸侯国的属官,改各国丞相为相,采取各国御史大夫等大部官吏,使诸侯国的建制与各郡相当,且官吏多改由朝廷派任。 刘武见得刘彻眉宇紧锁,忙是问道:“殿下,莫非这奏章可有甚不妥之处?” 刘彻并未作答,反是问道:“陈弗既被皇叔任用为相,应是颇为亲近之人吧?” 刘武答道:“何至亲近,我与他为儿女亲家,买儿的正妻陈氏正是陈弗嫡长女。” 刘彻剑眉微扬,刘武口中的“买儿”为其嫡长子,被封为乘氏侯的刘买。 “梁地陈氏应非世家大族,皇叔为何要为嗣子结下这门亲事,陈氏女的出身不足为嗣子妻吧?” 刘彻复又问道,刘买身为梁王嗣子,日后应能继承王位,岂会随意娶个出身低微的正妻。 “……” 刘武略显尴尬,犹豫片刻,方才讪讪道:“若那陈氏女只是陈弗之女,自是配不上买儿,但此女的外祖父乃是平皋侯刘远,那就另当别论了。” “平皋侯刘远是甚么来头,能教皇叔如此看重?” 大汉封的侯爵为数众多,刘彻对这平皋侯毫无印象,疑惑道:“孤王似从未在祭祖时见过此人。” 刘武出言解释道:“刘远虽为刘氏诸侯,却非我皇族同宗,其父项佗本是项籍族侄,后降了我大汉,高祖便赐为刘氏。” “甚么?” 刘彻赫然心惊,眼睑缓缓微阖,双眸寒光凛冽,“项佗?” 刘武颌首道:“不错,昔年项籍势大时,自号西楚霸王,又封十八路诸侯为王。后为占据魏地,他便命擅长理政的项佗出任魏相,待其彻底掌控魏国后,便将魏王曹豹改封为西魏王,逼其迁都平阳。魏国则除国置郡,是为砀郡,归为西楚九郡之一。 其后项籍更是倚重项佗,称其为宰相之才,任用他为西楚柱国,治理国政。昔年项佗与项声二人,一文一武,皆是项籍最为看重的族侄,视为左膀右臂。” 刘彻眸色愈深,追问道:“项佗既如此受项籍看重,岂会轻易降汉?” 刘武摇头道:“他自是不会轻易臣服,汉元年,我朝高祖起兵平定三秦,项他随楚将龙且于定陶之南与我汉军交战,最终兵败所俘。但直到汉六年,项籍自刎垓下后,项佗方肯向高祖臣服,赐为刘氏,封了平皋侯。” 刘彻问道:“皇叔怎会和项氏后人结为姻亲?” 刘武不答反问:“你可知砀郡是何处?” “何处?” 刘彻确是不知,因大汉此时并无砀郡。 刘武略作无奈道:“高祖废砀郡,建梁国,故梁国之地本是秦末魏地。项佗亲眷在原西楚九郡经营多年,尤以砀郡根深蒂固。项佗死后,其长子项……刘远袭爵为平皋侯,亦继承家业。本王既被封为梁王,自然要拉拢他,还有甚么比联姻更好的办法么?” 刘彻沉吟片刻,复又问道:“皇叔先前提到项籍的左膀右臂,文为项佗,武为项声,那如今项声何在?” 刘武略作思索,方才带着几分不确信道:“项声堪称帅才,弱冠之年便率十万大军讨伐英布,将其打得仓皇而逃。后来他奉项籍之命,率军欲在淮北袭击我汉军,却反被灌婴击败,其后便下落不明,直至垓下之战亦未现身,想是早已死于乱军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