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六十一年,五月廿五,小暑。 近年来,关中各地的天候甚是熬人,冬天愈发寒冷,夏天愈发炎热。 早朝上,朝臣们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再过五日便是初伏,依着过往惯例,从初伏到末伏皆应休朝,将将一月时间。 熬过这五天便可逃离着蒸笼般的长安城,跑南山脚下的避暑山庄享受凉风习习啦。 无事启奏的朝臣们默默在心中念叨,尽量提起几分精神听旁人出列议政,听监国太子刘彻裁示。 待得要退朝,掌印太监孙全颁了道圣旨,让安北将军史惕率两万中垒精骑,出长安北军大营,前往正在兴建中的武威城驻扎。 河西走廊远在数千里之外,绝大多数朝臣自是无法获知匈奴右贤王意图进犯武威城的消息,只道皇帝是担忧西羌诸部出兵阻挠大汉筑城,预做防备罢了。 太子刘彻懒得跟他们解释,知晓此事的少数重臣也不敢多言,故而朝臣们便是懵懵懂懂的下了朝。待到初伏之日,皆是如获大赦般跑南山避暑去了。 他们更不晓得,在这短短五日中,各大边郡发生了多大的事儿。 陇西都尉冯远率万余轻骑绕过祁连山系东南端的乌鞘岭,插入诸羌腹地,拿出昔年那番马贼头子的做派,顺着祁连山南麓一路烧杀掳掠,直奔西海而去。 云中都尉苏建率两万汉骑北出长城关隘,悍然攻击匈奴单于庭所辖的诸多驻牧地,逐一清扫常年在漠南草原四处游牧的匈奴部落,唯求速战速决,端是不留半个俘虏。 燕北长城的各处塞城骤然关闭已开放了两年有余的诸多边市,不再向乌桓诸部出售粮草,兵械乃至美酒和糖制品。大汉的边军将士更是不时出塞,将关墙外的游牧部落尽数远远驱赶出百里开外。 塞城内,来自诸多内郡的大汉行商皆是愁容满面,官府非但关了边市,更严禁往塞外运送货物,这算甚么事?所幸官府及时出面,让行商们稍安勿躁,静候数日即可。 乌桓山脉,薄奚部的大帐内。 大汉使臣宋远宣读完汉帝刘启的密旨,缓缓扫视着眼前跪伏在地,却久久不出言领旨的乌桓诸部大人。 “薄奚候,还不率各位侯爷接旨么?” 宋远的目光愈发凛冽寒凉,对薄奚部的大人忽都冷声道。 忽都闻言,心中满是苦涩。 两年前,正是这宋远执节来使,亦是在这顶大帐内宣读了大汉皇帝的旨意,将乌桓各部贵族尽皆封爵,大人封为候,小帅封都尉。从那日起,乌桓诸部便是大汉臣属,每岁进贡,以换取大汉向乌桓诸部开放边市。 两年来,乌桓诸部从大汉边市换取了大量的兵械和精铁,打造出近二十万毫不逊色于匈奴骑兵的乌桓骑射,与匈奴左贤王分庭抗礼,使得匈奴人再不敢踏入乌桓山脉半步。 时至今日,乌桓已习惯仰赖大汉,习惯用奴隶,牲畜和皮毛从汉商手中换取日常所需。 乌桓人已不再耕作,只因汉人的粮食便宜好吃;乌桓人已不再酿酒,只因汉人的黄酒浓烈醇香;乌桓人已不再挖盐,只因汉人的海盐纯正精细;乌桓人已不再制糖,只因汉人的饴糖甘甜可口;乌桓人已不再冶铁,只因汉人的兵械结实耐用。 汉人的边市关了五日,乌桓诸部便乱了五日! 薄奚部做为乌桓最强大的部族,两年来从汉人手中获得了最大的好处,愈发的强盛起来,他忽都也成为乌桓诸部毋庸置疑的头领。 直到宋远再度带来了大汉皇帝的旨意,让他们乌桓出兵,征讨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忽都才愕然想起,昔年的那道旨意中,早已言明乌桓各部不得违背大汉皇帝诏令,必要时需出兵替大汉征战。 事已至此,他虽不想接下这道旨意,却又不得不接,只得出言道:“臣忽都领旨……” 话未说完,跪在他身后的一位乌桓贵族便是起身,大喝道:“那左谷蠡王伊稚斜乃是军臣单于的胞弟,专为牵制左贤王方才将驻牧地设在漠南,我乌桓若出兵征讨,一旦军臣单于震怒,率单于庭的大军从漠北南下,我乌桓如何抵挡?” 宋远不怒反笑,淡淡道:“即日起,方碣部族之人不得踏入长城关塞半步,各处边市再开之日,不得向方碣部族出售任何货物,乌桓诸部若有将货物转卖给方碣部族,亦同等处置!” 他的声量不大,听在乌桓贵族们的耳里却如平地惊雷,轰隆作响。 尤是先前起身大喝的那位贵族,他正是方碣部族的大人,是受了大汉皇帝封爵的方碣候。 “你敢!” 他愤怒的咆哮着,抽出匕首便要作势上前。 宋远非但全无半分惧色,反是用蕴满鄙夷目光的冷眼看他。 噗嗤! 利刃入肉声响起,倒下的却非宋远,而是适才气势汹汹的方碣候。 乌桓贵族们忙是起身避让,满脸惊骇的望向将匕首捅入方碣候胸口的那位男子,纷纷出言呵斥道:“巴鲁,你疯了?” “疯?我巴鲁乃是大汉皇帝亲封的赤勃候,谁敢说我疯?” 巴鲁将尚在滴血的匕首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笑得甚是阴森。 宋远亦是笑道:“赤勃候非但没疯,更是为我大汉剿杀叛贼,立下大功,应得马刀百具,硬弓千张,箭矢万支,明日可随本官前往边塞领取!” 巴鲁忙是道谢,便即拱手告辞道:“本侯这便回返部族,先领族中精锐吞了方碣部,待得明日随使臣取了赏赐,便即前去征讨伊稚斜。” 说完,他便迈步出帐,丝毫没有顾及其余的乌桓贵族。 哗~~ 大帐内登时喧哗起来,乌桓贵族们又不蠢,岂会瞧不出赤勃部族早和大汉暗通款曲。 可那又如何? 怪他为讨好汉人而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