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之后,白日的喧嚣终究会慢慢平静下来,素日里安宁的兰园也越发寂冷。
门没有拴,只是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间隐隐有女人小声的抽泣传出,但隔得太远,有些不怎么真切。
小花缩了缩肩膀,“小姐,这里有点瘆人。这李寡妇不会是真的想不开寻了短见吧?”
园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连个人影也瞧不着,耳边却一阵阵地响着哭泣声。
就算是去乱葬岗挖过坟的女子,也难免有胆怯的时候啊!
薛琬目光清亮,带着几分同情,“李寡妇在里屋。”
她顿了顿,“等会儿,你就在门口替我望风,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如果记得不差,李寡妇虽然没有死,但状况也没有很好。
她悬梁自尽没有成功,又被侯夫人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收走了屋子里所有的利器,临走时还将人绑了起来。
这应该是李寡妇此生最凄惨的状况,越少人看到越好。
小花性子泼辣,但最是听话,乖巧地说了声好,便立在一旁的走廊下。
薛琬轻轻推开门,径直进了里间。
她看到被绳子紧紧捆在桌角的李寡妇披头散发,满身污血地半躺在冰冷的地上,眼泪早已流干,目光一片空洞,只有时不时发出的干嚎证明着她还活着,仍有愤怒与不甘。
比起侯夫人,这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一心一意为亡夫守节,安安静静地伺候着金贵的花草替主人家盈利赚钱,却被喝醉的男主人奸污,被女主人欺辱。
薛琬目光一冷,对侯夫人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侯夫人为了笼络李寡妇这个会下金蛋的金鹅,必定要想法子安抚,否则鸡飞蛋打,要想再找一个像李寡妇这样精通兰花习性能养好兰草之人,可并不容易。
但在安抚之前,侯夫人要将李寡妇所有的斗志都磨灭,她要将人踩进底谷,让人摔得粉身碎骨。
然后再给一颗蜜枣,以最慈悲怜悯的方式宣布,既然侯爷要了你的身子,以后你就是侯爷的人了,你我为姐妹,不分上下,请你用心浇灌这些兰草,做我永恒不变的金鹅。
前世的李寡妇,在这场闹剧之后没几日便悄无声息地“死”了,不过半月,靖宁侯又抬进来一位姓李的姨娘,李姨娘擅长摆弄花草,便接替了李寡妇的职责,住进了兰园。
可怜的李寡妇,满心的委屈没有得到平息,不过只是得了个姨娘的空名头,却要替侯夫人卖一辈子的命。
侯夫人自以为贤惠,既摆平了李寡妇,又成全了侯爷的名声,还曾得意过一阵。
只可惜,没过多久,靖宁侯便又在外面招惹了桃花债。
薛琬收回遐思,轻轻蹲下身子,对着李寡妇说道,“姨母,你还好吗?”
她将手腕上的食盒放下,推了过去,“我带了一些清粥小菜,你若是饿了,就先填填肚子。”
李寡妇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抬起头来,“你……你是五小姐?”
身为侯府的下人,其实也未必会认得每一个主子。
但五小姐,李寡妇是认识的,那是死去的三夫人唯一的掌珠。
薛三夫人热爱花草,时常会来兰园找她讨教,时间长了,虽是主仆,却隐隐有些朋友的意思。
李寡妇眼睛一热,干涸的眼眶内又滴落几颗泪珠,“这里脏,五小姐还是赶紧回去吧。”
薛琬笑笑不说话,只是拿干净的帕子将李寡妇脸上的脏污擦干。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说道,“姨母的遭遇,我都听说了。侯夫人将你绑在这里,我不好随意替你解开,但帮你擦拭干净,喂你饭吃喂你水喝,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抬起头,直视着李寡妇的眼睛,“姨母,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吗?”
李寡妇愣了愣,“我……”
对她来说,死是比活着更容易一些的事。
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活着,却要面对无数重难关。
薛琬轻轻拍了拍李寡妇的肩膀,“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只要还活着,就可以伸张冤屈,洗去耻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她叹口气,“与其这样卑微怯懦地死去,还不如勇敢恣意地活着。”
李寡妇摇了摇头,“我不过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奴役,对于侯爷和侯夫人来说,比尘埃还要渺小。我的委屈和痛苦,什么都不是。”
她捂着胸口,“但我活着的每个日夜,都会想起今日这样的屈辱,也难以向我死去的夫君交代。”
薛琬幽幽道,“可是姨母是受害者啊!你死去的丈夫知道了你的委屈,只会心疼你所受的痛苦,又怎么会还要你的交代?他若是地下有知,也一定希望你可以坚强地活下去。”
她顿了顿,“所有疼惜你的人,都希望你可以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才可以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