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虎拳馆出来,天色已经黑透了。 薛琬伸了个懒腰,“真是好久没有这么忙了。” 今日她大清早起来之后,接连办了好些事,一直到现在方才停下来,简直像是连轴转着从不停歇的陀螺。 还好这具身体比前世年轻十来岁,虽觉得有些疲乏,但也还不算太累。 她掰着手指算着,“统共也还只有三日光景,却还有好些事情要做。明日,不然先去一趟襄阳王府?啊不,我手头没多少银两了,还是先去搞钱。” 萧然听她喃喃自语,眉眼间虽稍见倦怠,但却不复纠结懊恼,嘴角不由自主往上抬。 他还是更习惯这样的她。 到了北街,他便让赶车人先行离开,自己跳上了车头,径直往住处去。 薛琬笑眯眯问他,“你好像一开始就知道我要住你那里。” 萧然抿了抿唇,“嗯,知道。”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默契,她不开口他就可以猜到她想什么要什么,他们之间不像是才认识半年多的人,倒像是交往了一辈子的老朋友。 他见她一对眸子晶晶亮亮望着他,不由回答,“你的侍女已经在青云庵代替你了,家中自然也回不去。除了我那里,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别看她对拓跋祐出手大方,但却不肯在自己身上胡乱浪费银两,让她去投宿客栈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是个男子,她一个世家大族的贵族千金,原本不该与他共处一院的。 但她是做大事的人,男女大防在她眼中算什么?她根本就不会在乎那些东西。 当然,那也是因为她信任他…… 萧然嘴角微翘,“所以,我一早就将你的屋子打扫干净了。” 其实不管她来不来,她用过的屋子,他每日里都会清理打扫的。 薛琬心情愉悦地拍了拍他肩膀,“果然知我者,十一也。” 北街的小院原是租的,现在已经被买了下来,萧然和骆真一块住在这里,两个大男人倒是比女人还要细致,将这一进的小院子打理得甚是整洁幽美。 薛琬枕在温香柔软的被褥上,正思考着捞钱大计,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香梦沉酣中,她彷佛回到了前世。 景泰十年的七月十五中元节,正是她的左膀右臂苏十一的死祭。 她换下了千机司掌门人的玄色官服,穿起了曾被他夸赞过的红色裙衫,重新梳起了云鬓发髻,甚至还在头上戴了他送的羊脂白玉簪。 三杯他最爱的春风酿,一曲他爱听的江南小调,这是她祭奠他的方式。 醇酒正酣,她忽然接到了一道密令。 黑色的锦帛上刻着陛下印信,特有的金丝龙纹,是陛下与她约定的最紧急相见的标志。这意味着陛下遇到了危险,是千钧一发之时命人送出的求救信号。 她都不曾来得及换下衣裳,便只身一人入了宫。 但相约的地点无兵戎相见之声,也并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情况,皇极殿前,如同旷野般宁和。 她站在院中,天边皎洁的月色如同银色瀑布倾泻而下,将她整个人照亮。 她就静静地站着,眼看着殿中的门廊上影影绰绰曳出男女交缠拥吻的影子,那俊挺的身姿和刚毅的侧脸,无声无息地告诉她里面的人是谁。 薛琬当时应该是愤怒的,她从好友的祭礼上匆忙赶来,是为了履行救驾的职责,而不是为了来此观赏这幅活春宫。 可她似乎都来不及愤怒,便有冰冷的长刀刺穿了她的腹部。 带着血的刀头在明晃晃的月色下闪着阴冷而诡异的光,面目狰狞可怖,像是在嘲笑着她的忠诚和深情。 她艰难地回头,只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没入夜色,再也不见。 真可笑! 她驰骋半生,踏着累累白骨走到这高处,刚体会到了一点高处不胜寒,还没来得及跟早逝的兄弟诉苦矫情一下,居然就要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她信任依赖衷心以对的人近在咫尺,可她却眼睁睁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刎颈交欢,连一道声音也发不出来。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那一瞬,她终于看到殿门开了。 一道明黄色的影子跌跌撞撞出来,将她拥入怀中。他在她耳边不断说着什么,可是她却再也听不清了,甚至连他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模糊…… 可她还是看清了他身后立着的那个女人。 是弯刀。 “为什么?” 聪慧如她,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可她还是不懂,只想问一句“为什么”,但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彻底的黑暗浸没了她,将她所有的感知吞噬。 她……死了…… 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从深不见底的黑渊中拉起,“醒醒,你醒醒!” 薛琬睁开眼,看到了萧然。 她浑身发抖地缩在他怀中,靠他的体温良久才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苏十一,她的好兄弟,还活着! 她紧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十一,十一,是你啊。” 萧然的身子不由自主绷紧了,“是……是我啊。” 他还是头一次被女人这样紧地抱住,她身上的香味实在太过好闻,他差一点就想将她揉碎在自己的怀中了。 可是,他不能。 萧然双唇微颤,磕磕巴巴地说,“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薛琬怔了怔,随即苦笑起来。 寒夜不见了,天上的月光不见了,哦,原来她又做梦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我吵醒你了吧?真不好意思,最近这半年,时常会发噩梦,小花和圆月就饱受摧残,现在居然还吓到你了。” 娇艳美丽的少女仍旧窝在萧然的怀中,这叫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他身体绷得笔直,手臂一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变得小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