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游客船亦分优中劣等,沈二爷有的是银子,但见红褐色紫荆木制大客船放下踏板来,一行人即说笑而去。
登上甲板,舜钰暗自咂舌,不提雕梁画柱、宫灯彩幔怎生的精致奇巧,但见船身分两层儿:先去上层儿,是供歇宿的舱房,沈二爷及侍卫包了前中数舱,一舱摆两床,铺的盖的皆是簇新的天青洒花锦被缎褥,床间摆荷叶式小几,上搁博山铜炉熏香袅袅,一个描金彩绘洋漆盘里,茶壶盏杯锡瓶俱全。
舜钰与沈二爷宿一间舱房。
说起她出京后,遇着客栈缺房时,便与沈二爷凑和同住,而二爷行为作派端得是明月清风,光明磊落,十分的循规蹈矩,倒让她为自已戚戚小人之心有些汗颜了。
待一切休整完毕,沈桓来敲门儿,询问二爷是否去底舱玩耍,那搭了小戏台,可吃茶听曲打发闲余。
舜钰歪在床上,每十五这日泡澡后,浑身即如扒骨抽髓般无力,再添被褥松软暖和,那眼儿便愈渐朦胧。
沈二爷看着她微笑:”大白日的怎能如此懒怠,起来随我去听曲。“
舜钰不敢驳,只得强打精神离床,略整衣绾巾,跟随他下至底舱来。
底舱确是别有洞天,戏台上优伶在走步亮嗓,戏台下则摆数张水磨楠木桌椅,有两人席的、六人席及八人席的,已落坐太半,沈二爷择窗边与舜钰共席,沈桓徐泾等几坐侧边四人席。
青衣伙计忙不迭地送来糕饼与名茶,又见河风凛冽生寒,去把抵窗的叉杆取下,阖紧槅扇,再取来两盏美人扑蝶彩穗灯吊上,灯影明亮对照着戏台,看戏便分外的真切。
舜钰边吃茶边暗扫四周,能搭乘此船者,多为南下行商的富贾或游荡的纨绔,埠头那些妓娘竟也在,专做这船上唱曲陪笑的营生。
差点扑跌至沈二爷宽背上那位姐儿,去了遮面薄纱,虽戴的是花旦头面,却是浅妆淡抹露了自已脸儿,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眉横翠山,妙目流波,两腮旋着笑窝,耳上穿着亮闪闪小金环,着石榴红紧身小袄,下穿水绿裤儿,唱念做打间神采风流,原也是个玉媚珠温的娇姐儿。
她唱的这出戏听来倒陌生,沈二爷待戏下,饶有兴致唤她至跟前,问方才唱得是哪一出,那姐儿搭手见礼,倒是不卑不亢,露出一口糯米牙儿回话,唱得是中一折,这戏是汤其梨先生新作,京城里能把这戏唱全套的,除了师姐黄四娘,便是她霍小玉了。
瞧她悄展几分洋洋自得的俏模样,倒和舜钰有时候颇像,沈二爷不由露出微笑,让徐泾拿来银子赏。
恰此时伙计送来一提木樨米酒,那霍小玉很会撒娇弄痴,咬着嘴道:”这位爷不想知这出戏里的原故麽?若想知的话,何不赏我一钟酒吃?“
莫说个妓娘,便是朝中官吏除去徐令等几个,还无谁敢问他讨酒吃哩。
沈二爷噙起嘴角,随手掷壶替她倒了钟,欲也替舜钰斟上,却听她话里阴阳怪气的,哪敢劳沈大人动手,自把酒壶接去倒满,再端起钟儿闷闷地吃。
霍小玉用袖掩口把酒吃尽,谢过方道:“此戏说的乃是晋代文士之事,京城有个男子名唤沈泽棠,有潘安的美姿容,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科举连中三元,仕途通享,后官高至首辅。”
沈桓等几听了,皆哼哼哧哧清咳嗓子,霍小玉不明所以,瞪大眼不敢言。
沈二爷淡扫过他们,瞬间没了声响,这才转而温和道:“甭理他们,你只管说来听就是。”
霍小玉又说道:“再说京城井王孙之女文鸾,对其表哥分外倾慕,却碍与世情不敢剖露,恰逢这一年上元节灯市,文鸾观灯散心时,其表哥与沈泽棠亦相携闲逛,两厢偶遇,文鸾为表心迹,拿出一对金雀私赠其表哥。哪想月老系错红绳,那一对金雀却被沈泽棠得了去,此时他正值婚配之年,便央了红媒去井府提亲,井王孙喜出望外,本就求之不得,岂有不肯之理,那文鸾百般不情愿,也只得嫁他为妇。”
徐泾听不下去,欲要开口阻之,却被沈二爷拦了,他面色很平静,令人窥不透其心中所想。
霍小玉顿了顿,继续道:“后文鸾思其表哥成疾,竟郁郁而终,沈泽棠也再未续娶,流光转瞬几年,他已位极人臣,某日皇帝在宫中赐筵,他因公务缠身来得晚些,匆匆途经御花园时,听闻有女子溺水,救起见其沉鱼落雁之貌,不由心动无法自持,恰宫女赶至,才知她竟是当朝皇后.......。“
沈二爷蹙眉,给徐泾一个眼色,徐径会意,朝霍小玉冷脸道:“那汤其梨怕是已江郎才尽!戏编的是愈发虚妄离奇,不合情理,单说御花园这段,即便是位极人臣,又岂敢在宫中随意走动,还有那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理应也不少,怎单单落水时,身边就无一个宫女?而落水时又怎这般巧,就被沈大人撞见?又是吃了甚么熊心豹子胆,敢对皇后起觊觎之心?“
见霍小玉支吾答不上来,遂抬手驱她去了。
沈二爷默了默,向徐泾低声吩咐:”至镇江立即修书一封去京城,这出严禁传唱,若有抗命者可不留。“
徐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