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钰从秦仲的书房出来,过烟水桥,到梅香园,横穿松柏浓绿间的石子漫路,再过一处月洞门,即是刘氏的院子。 廊下有个丫鬟正看管炉上炖的药,药烟儿袅袅遇冷即散,舜钰吃了一惊,问肖嬷嬷这是谁病了? “还能有谁!“肖嬷嬷眉眼沉沉。 巧蓉迎上来,笑道一早儿,就听喜鹊在树枝上叫,原来是把表少爷盼来了。 又问纤月如今过得可好,舜钰淡淡道:”秦兴待她极好,除经营店里生意外,旦有空暇就陪着她。“ 不露痕迹的瞟瞟她,果然那圆盘脸蛋的光彩便黯淡些许,早前秦兴欢喜她,她看不上,如今有了悔意又能奈何。 很多人或事,时光才不等你,错过就错过了,一辈子再回不去。 舜钰弯弯唇,掀棉帘进房内,即见刘氏听得动静,正让丫头扶她坐起,背倚着青缎靠枕。 舜钰忙上前作揖见礼,巧蓉搬来梅花束腰凳,伺候他在床沿边坐了,再奉上滚茶,这才知趣的退下。 舜钰瞧刘氏发髻松散,脸色腊黄,软着声问:“姨娘这是染了甚么疾?姨父可有说何时能痊?” 刘氏抬手理了理发鬓,含着一双泪眼,半晌才无精打彩回:“是心口疼,许多年前有过一次,近日里不知怎么倒反复了。” 舜钰又道来时瞧见丫头在廊下炖药,闻着味极苦,不晓是用甚么方子。 刘氏声音懒怠:“你姨父每日让炖人参来调理,需配得黄莲汤吃可抑虚火,我却知这是心病,用再名贵的药引子都无剂。” 舜钰前世里听剪云提起过,刘氏才把她生下,秦仲就纳了房娇妾,那会还是少年夫妻,即便晓得高门官户的老爷,岂会独守发妻一人,还是心底企盼,这份恩爱能再维持个三五年,到那时他想娶几房便是几房,或许就无了太多怨念。 却是天不如人愿,君意似纸簿。 她因着还未出月子,一时邪风入体,怨气浸骨,突就发了心口疼,活受了数日的罪,待得病痊了,鬓边已悄生白发一缕。 舜钰暗叹口气,直言不讳道:“方才去姨父的书房,恰遇一位隆了肚的......。“ 见刘氏神色愈发凄苦,便晓说破她的心事,叹说:”姨娘聪明一世,怎就糊涂一时了呢?“ ”你此话怎当讲?“刘氏用帕子蘸着眼角,有些怔忡的看她。 舜钰继续道:”姨娘总揽秦府大小事务,劳心操力的把持,各房主子或府中仆从,谁不敬您、畏您三分,连秦老太爷方才还赞你劳苦功高,这是其一;其二,秦表哥如今是三品大员,娶得又是礼部尚书嫡女,他才谋出众,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旦得壮志在胸,仕途定不可估量;其三,剪云明年及笄,姨娘还得尽心力,替她择户好人家嫁过去。京城高门官户的太太多了,又有几人有姨娘此等的福气,怕是把你羡慕都来不及。“ 刘氏脸色渐趋缓和,颌首应着:“最近来探望我的陈太太几人,也是这番劝解的言语。” “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大抵如此。”舜钰笑了:“妾室就算诞下子嗣,又能奈姨娘所何?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只有旁人忐忑的份,再怎么也轮不上姨娘。” 刘氏笑了笑,她倒不是为这个苦恼......是股子对秦仲的怨怼,都这把年纪不消停,还能出子嗣...........是啊,都这把年纪,她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这般掂量气倒顺畅些了,看着舜钰道:”记得砚宏在时同你感情笃厚,上趟总算有了音信,托人稍信来,还提及你可好,听闻他在倭国混得风声水起,在那边还自封甚么城主,很是威风。“ 舜钰奇怪问:“旁人能回京,他怎地就是不回?” 刘氏压低声说:“他哪里敢哩,听闻砚宏贩卖火铳,从吾朝低价收,再高价卖给倭国的幕府将军,是能赚得盆满钵满,却成了过街老鼠,见不得艳阳天的。” 顿了顿,神态颇感慨:“砚宏在那边娶了个倭国女人,娃都有了。” 舜钰怔了怔:“那这边柳梅该如何是好?” “柳梅?!”刘氏觑着眼嗔她:“你瞧你是多久没踏进秦府的门了?连她跳井死了都不知。” “柳梅跳井死了?是为了何事?”舜钰脸色乍变。 刘氏眼里起了光彩,女人但凡说起家长里短来,精神就很足,她说:“柳梅原在砚昭跟前伺候,模样儿、行事作人一齐全,那会被砚宏强要收进屋里,我还气闷好些日。谁成想自砚宏走后,她到底年纪轻守不住,竟和砚春勾搭上了。” “砚春?”舜钰大吃一惊,秦砚春,五老爷的长子,不学无术、骄横恣纵的纨绔子弟。 刘氏继续道:“那日三太太有针黹要打点柳梅做,就去砚宏的院子寻她,有个留头丫头守在门首,见她慌慌张张的,可不要疑心,打几个耳刮子才服气,领着穿过廊至后屋耳房,真是老远儿就听得笑声,近得窗下有男子在里头说话,又气又吓的差点腿软,你莫看三太太笨得很,此时倒有点子,命人来急寻我,等我带着数几仆子到时,那砚春边系裤子边开门出来,将他俩抓个正着。” “这般伤风败俗的事,柳梅岂能再留,唤她老母领了去,哪想性子可烈,当晚就跳井死了........。” 舜钰脑里很乱,想着前世里,柳梅因她告发,而被刘氏逐出府,也是当晚跳得井。 谁成想这世里,她依旧未逃脱同样的命途呢。 恰此时,听得婆子进来禀话,秦砚昭领着李凤至来问安。 还未怎地,即见棉帘子簇簇地被打起,李凤至亲手端碗药汤碗进来,后侧跟着秦砚昭,着半新不旧直裰,俯头听李凤至说话,嘴角噙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