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青篷马车疾驶在湿漉漉的官道,已是雨散云霁,暗沉天际渐化作鱼肚白。 才进城‘门’,即见十数带刀‘侍’卫整衣肃立,四人抬银顶蓝呢亮轿旁,徐泾亦在。 沈泽棠下马车,撩袍端带复坐轿,因着一夜未睡,眼底有些发青,遂微‘揉’眉宇间的疲倦。 接过徐泾递的六安瓜片,闻着茶香,慢慢吃一盏,苦意虽浓却极提神。 脑盘旋的皆是冯舜钰种种,她优雅的盘髻;打喷嚏青袖掩口;怕苦、喜喝甜的姜汤,举止偏端秀。 应出身诗礼簪缨之族,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闺阁小姐。 暗试探,果然‘露’了马脚。 伺候他着公服时,装傻充楞道不会,却晓得赤罗青缘下裳裁成三幅在前、四幅在后,替他环‘花’犀革带时很平静,手法且熟捻,想必家亲近之人曾身居二品高位,常在旁观习的缘故。 他阅过冯舜钰府学举荐信,生养在清贫小吏之家,靠微薄的俸禄及‘妇’人针线艰难度日,便十分蹊跷了。 问起历事来,她是下定决心要去大理寺的,那是个可翻查陈年旧审,且平冤假错案的去处。 沈泽棠身躯倏的一震,眸光紧缩,简直不敢置信自个所想。 垂首暗忖稍刻,把沈桓唤至身边,吩咐道:“你即日起程去肃州一趟,暗调查冯舜钰的身世背景,回来向我禀报,切忌不可打草惊蛇。” 沈桓怔了怔,瞧沈二爷面‘色’凝重,忙颌首领命。 沈泽棠又看向徐泾,压低声说:“得空你去寻一趟张暻,把十年内朝野被满‘门’抄斩的、三品以官员卷宗整理给我,同样叮嘱他,谨慎行事,勿让人察觉。” 徐泾面‘露’诧异之‘色’,开口‘欲’问源由,却见他阖起双目养神,再不愿多言。 遂去扯沈桓胳膊打听,却是一问三不知,被气得牙痒痒。 肠子悔得青啊,昨不该答应沈二去教荔荔做对子的,瞧他都错过了什么! 晨曦破晓,用过早膳的监生携物匣子,三两陆续入堂。 舜钰正专心默诵,听得有人‘吟’:“佳人,佳人多命薄!今遭,难逃。难逃他粉悴烟憔,直恁般鱼沉雁杳!谁承望拆散了鸾凤‘交’,空教人梦断魂劳!” 眼一溜瞟,却是崔忠献,摇晃洒金扇子,捻着步子唱的百转千回而来。 走至舜钰跟前,忽得俯下身,伸长胳臂亲热地圈住她的颈,凑耳边唱:“心痒难‘揉’、心痒难‘揉’,盼不得‘鸡’儿叫,说,你昨与情郎、度了个怎样‘春’宵?” 舜钰掰他手不开,那满嘴的热气儿喷得人耳垂发烫,可恶,又逗她戏耍! 旧恨又添新仇,索‘性’不客气的张口,狠咬下去。 崔忠献吃痛,忙松了开来,细看手背烙一枚新鲜的月牙印,啧啧叹着又唱:“惯了你,惯了你偏生淘气,惯了你,惯了你倒把吾欺,惯了你,惯了你反到别人家去睡,你说你昨晚儿去了哪?” 舜钰听得嗤嗤偷笑声,这才发觉,众人目光皆炯炯朝她‘射’来,不乏杂着些许羡慕嫉妒恨。 想必昨晚同沈二爷共处一夜,已被传扬开来。 头莫名有些痛,知晓都在等她开口呢。稍顷,才抿着‘唇’装傻:“昨三鼓我回了斋舍,哪来的一夜,都莫听人流言道短长。” “甭管三鼓还二鼓,你总是同沈大人秘会半宿,这可是真的?”张步岩抬高音量问,心里不是滋味,同是肃州清贫子弟,怎让他攀了高枝。 舜钰此时已镇定,神情更是泰然自若:“昨晚风狂雨急,秦兴梅逊两书童不见了踪影,我四处去寻,率‘性’堂那屋顶的瓦片如雨的落,幸遇到沈大人相助,在琉球馆内暂避,等风轻雨疏才告辞离开,至于我同他做了甚么,也一并坦‘荡’‘荡’说出,问了我所授课业,再给予教导指正,约莫半个时辰,后遂他独自看书,批阅公,彼此再无二话。”顿了顿,又道:“我已说的清楚明白,你们爱信不信,与我再无关系。” 一时缄默。可谓也是人知常情,若舜钰言辞一味遮遮掩掩、暧昧不清,倒是跳入黄河再难洗清,谁知她却返其道而行,一派光明磊落,正气浩然的模样,倒堵得悠悠众口无言。 忽儿冯双林朝崔忠献问:“方你唱的戏词可是出自‘桃叶渡吴姬泛月’,汤其梨所写的?” “你也知晓他?”崔忠献本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注意力即被吸引了去,走至他跟前椅一坐,笑道:“听闻他仅在国子监进学一年,即‘抽’身而退,师从于名家罗蕴芳,潜心戏剧及曲调研习,功夫不负,这‘桃叶渡’戏目才入市,京城剧场里即场场爆满,真是个唱不休听不止的景。” 恰魏勋坐冯双林身后,恰听得此话,似笑非笑的嘲‘弄’起来:“‘桃叶渡’唱得是小旦金‘玉’云同袁公子‘交’好,却被弃,犹不死心,至桃叶渡青溪泛舟苦寻薄情郎,却寻而不得的苦情戏。崔生可得小心,你本该是袁公子,莫后头倒悲成了金‘玉’云。” 崔忠献倏得颜面发青,冷眼敛笑,把自个洒金扇子猛朝魏勋掷去:“我与人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 魏勋急急将身一偏,那扇柄正落在桌一方十字砚里,浓黑的墨汁瞬间被打的四处飞溅,有些嘣到他衣襟,甚有点墨沾了颊,用袖一抹,黑了半张脸。 “你!“魏勋气怔,堂长忙过来劝抚,拉扯着他往外头去盥洗。 那厢打打闹闹,早把舜钰这档子事忘得干净。 她松了口气,又有些好,问同桌吕易、魏勋那话里有何典故? 吕易道:“魏勋玩妓狎倌之辈,这京城皆是他的跑马地,还有他不晓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