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做事讲究个门面,制墨厂里并非所有的建筑都翻新或重建过,但大门却是在第二批重建名单里。到现在,修好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 一家三口站在制墨厂新装上的伸缩门前,肖继航给副厂长打了个电话。 副厂长这边也是惊了。 宣判下来之后,双方已经有过初步交涉,他和肖继航这边约好,先过来看看制墨厂,再根据情况考虑签合同的事。 可他没想到,肖家三口来得这么快。 “继航老弟,你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过去接你呐!” 三人在门口没等几分钟,便看见以副厂长为首的几个人从厂里迎出来。 “客气了,我和家人就是想看看肖家村是什么模样,沿途边走边看,所以没好意思麻烦你。”不同于副厂长的笑容满面,肖继航此行心情沉重,自然挂不上一丝笑意,只是礼貌地回应。 这边副厂长一行人带着肖家三口进厂子,那边看到双方对接的村民们都要疯了——狻猊墨配方的真正持有者,也是将厂长送进牢里那一家人,竟然来村里了! 消息传播得比潮水的涨退还要快。 不多会儿,制墨厂门口就围过来一大群吃瓜群众,连厂里有些在不那么紧忙的岗位上工作的人,也有几个跑出来看热闹的。 然而人的基数一大,什么想法的人都会冒出来。 这群人当中,便有些坚决站在厂长这边又不安分的人,开始在人群里煽动本来就动摇不定的村民。更有甚者,直接跑到村子里,将其他对肖家三口有不满情绪的人带出来,迅速在制墨厂门口汇合。 肖副厂长虽然比不上肖培柱有经营之才,但也是厂里经历几十年风雨的资深干部。 被肖家三口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做一点准备,接待起来倒也井井有条的,没出半点差池。 只是心中不安的预感,并没有因为肖家三口的平和而消退。 在走向办公室途中,他叫了个人向肖家三口简单介绍各个厂房,自己躲到一边,悄悄吩咐下面的心腹兵分两路:一路去天爷家还有派出所叫人,另一路去厂里拉几个听话壮实的工人,一起把门口给盯住喽。 事情交代完,肖副厂长心里依旧没底,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都怪那一家人,不提前知会一声,给他留点准备的时间。 纵使心底怨懑,此时肖副厂长却不敢在肖家三口面前表现出一丁点不满。 他表面热情地招待三人到他办公室坐下,当着他们的面,亲手冲上三杯平时自己根本舍不得喝的极品太平猴魁。 一时间,屋子里升起袅袅茶香,还萦绕着淡淡的兰花香气。 可惜,沙发上的一家三口,完全不为所动。 肖瑶是不会分辨茶的好坏,就算这茶香更清雅些,此刻也无法给她带来好心情。 而肖家夫妇,认倒是认出了副厂长的诚意。 不过,那又怎样呢? 肖副厂长心中苦涩,却不得不站在三人面前,半躬着身子,满面堆笑地说:“继航老弟,厂子你也看到了,规模还算不错,但我们连把旧厂房全部重建翻新的资金都拿不出来。之前制作的墨锭还有一大批库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晾干才能进行销售。” “还是直接以技术入股来得好,给全村上上下下留条活路,而且咱们也能细水长流。从长远来看,获利更多。” 肖继航不耐烦听肖副厂长的大道理,伸手示意他打住:“这些你之前已经跟我们说得够多了。” “我们这次肯过来,自然是有合作的意向。但最终会不会放弃你们的赔偿,改为入股,这就要看你们的诚意有多少。” 随着制墨厂的崛起,肖副厂长已经很久没有在哪个人面前,这么低三下四地装孙子了。 而此时他却不得不对肖家三口拱手低眉,生怕没伺候好,惹得对方执意要求赔偿。 要是制墨厂赔得元气大伤,肖培柱好不容易闯出来的局面破碎,他心心念念那么久才坐上的厂长之位,还有什么意思? 肖副厂长殷勤拿出族谱,熟练地翻开,放到茶几上:“尊祖父以及令尊应该是这一支的,只要几位确定好,这个月我就组织重修一次族谱,把这一支的名字补全。” 怕三人不懂其中关窍,品不出他的诚意,他继续补充道:“通常是每隔十年才重修一次族谱,免得劳民伤财。但这次咱们特事特办,肖家村一应上下,都会全力配合,重修族谱的费用,制墨厂也会一力承担。” “现在村子里的人不全,咱们先把族谱整理出来,等过年的时候,再开祖祠,敬告先祖。” 说到开祖祠,肖副厂长的笑脸上多了几分郑重,滴溜溜直转的一双眼睛,却一刻不停地观察着肖家三人的表情。 肖家夫妇只是沉默地点点头,脸上依旧是一片肃然。 肖瑶毕竟年轻,又和肖广荣感情最深。 虽然在来之前,一家人就已经商量好了要提的要求,但乍一听到爷爷和曾爷爷两代人终于得偿夙愿,又想到这愿望的实现是以爷爷的性命为代价。 即便理智告诉自己,爷爷被害死和肖家村的其他人并无关联,但她此时仍然无法压制住心中的悲与怨,替爷爷欢喜的同时,又为他觉得不值。 像是陈年老粗,混上又涩又苦的粗盐,再倒进剁碎的魔鬼辣、冲得人直流鼻涕的芥末和捣成细末的花椒,全部搅合在一起,浓缩再浓缩。 最后,舀进去一小勺糖。 一口闷下。 从知道真相,从家里商量出最后的方案,她就一直没有好受过。 但是,如果爷爷泉下有知,大概也只会避开他被墨染得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手,用胳膊摸摸她的头,暖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