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爷”的手,仿佛突然间被抽空了血肉,无力地垂下。 “作孽啊……你这是作孽啊!”他颓然地在自己大腿上拍了几下,而后往椅子靠背上一仰,阖上眼,时长时短地叹气。 他的反应让肖培柱大慌:“天爷,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要是当年我没有这么做,咱们厂不可能有今天的局面!如果这个消息漏出去,你叫我们全村上下怎么办?” 吴庸摆摆手,打断了他向喋喋不休发展的趋势。 “你当时就没有想过,一旦事情败露,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苍老的声音,平缓得仿佛是在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 肖培柱望着对面如同死水般平静的面容,心底一松。 看这反应,天爷该是认了,不会把他供出去的。否则,照他那直性子,一定是当场就让他投案才对。 这时他也才感觉到后怕。 今天喝了些酒,即便没醉,还是受到了酒精的影响,又是在这样的氛围下,竟然被逼着对天爷说了实话。 话已至此,对天爷也没什么遮掩的必要了。 “跟他相处那几天,我很确信他家里人都不知道他来肖家村寻根,还有复原出狻猊墨的事。” “那天他发病之后,我在他家里把狻猊墨,还有墨模,包括他之前做的一本笔记,以及在成功复原狻猊墨之前,比较接近成功的几个失败品都带走了。” “没人能从他那里发现什么!” “现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肖培柱见“天爷”仍然冷着脸,一言不发,又为自己辩解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他住的地方很偏僻,即便是我打了120,也不见得就能及时赶过来救活他……只能说这就是命。” “而且,他也是肖家人,狻猊墨用在咱们制墨厂里,也不算埋没了他。” 肖培柱知道他的话有多么苍白无力,但他也只能找到这些说辞了。 就在他小心地观察着天爷的反应时,天爷开口问道:“那些证据,你处理干净没有?” 肖培柱点头:“我把他的笔记抄了一份,然后烧掉了,墨模你知道的,和我爸一起火化了,其余的几块墨,也都扔进湖里,这么多年过去,肯定早已经化掉。要不是当年你坚持要用我带回来那块狻猊墨在媒体面前亮相,那块墨我也会扔进湖里。” “呵,你倒是处理得周全。”吴庸冷笑一声。 这一声冷笑,让屋子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不少。 肖培柱还想着怎么能向天爷再辩解两句,却听得他长长地叹一口气,重重地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两下,摇着头,缓缓地说:“算了……算了……柱子,我想,再看看那块墨。” “天爷”这句话一出,肖培柱彻底松了口气。 天爷一向直肠子,这个反应,怕是已经默许了他的做法,却又对肖广荣心存愧疚,才会这么做的。 他走到书橱跟前,打开下边上锁的柜子,又插入钥匙,键入密码,打开保险柜,从里边拿出装着狻猊墨的锦盒,递给“天爷”。 一双满是褶皱的老手颤巍巍地抚上锦盒,打开盖子。 团状的狻猊墨静静的躺在里边。 黑黝黝的,容纳了世间所有的颜色。 上边张着大嘴的狻猊,似乎想要吞掉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呐喊。 按照之前吴庸在真.天爷那里听到的介绍,这块狻猊墨制作并不精良,受限于原材料以及制作者的体力,算不得佳品。 也是,肖广荣那么个农村小老头,就算有点积蓄,在投进他那个小作坊这么多年以后,又还能剩下多少钱,去买上好的材料呢? 已过天命之年的人,又哪里比得上青壮年时,能将手下的墨捶打数万次,凝练成佳品? 但是,这块并不完美的狻猊墨,却是这间工厂当中,最干净的一块。 吴庸看得仔细,肖培柱在一旁站了许久,忍不住小声地喊他:“天爷?” 吴庸挥挥手,连个余光都吝于给:“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待会儿。” 肖培柱劝了几句,见劝不动他,也不像之前那样硬要送他回家了,反正天爷的家就在旁边,厂里也一直有人值班,出不了什么事。 将柜子锁好,肖培柱默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外边走。 本来已经深埋于心底的往事,在今晚向“天爷”讲述时,一点一点重新在脑海里明晰起来。 那个一直笑容满面,对谁都很和气的老头,再一次蹦哒出来,如同七年前一样,洋洋自得地拿出一块狻猊墨摆在他面前。 “你看,我费了好几年的功夫,总算把狻猊墨复原出来了!” “你别不信,我条件有限做得粗糙了点,但你可以试一试,它真的能做到古书上说的那样,遇湿不败!” “……” 肖培柱猛然晃晃脑袋。 不行!他不能再想这些! 事已成定局,再多想也没用,他必须朝前看,否则才真是白费了他这么多年的功夫! 肖培柱从制墨厂出去,背影一点点被墨色的夜色吞噬。 而制墨厂里的吴庸,收好狻猊墨,在确认肖培柱已经离开之后,也没有在厂里多做停留。 先顶着天爷的样子,往天爷家那边走过去,直到出了制墨厂监控范围后,才躲在角落里换成了华方的模样。 待回到旅店,吴庸来不及休息,连夜收拾好东西,定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车票。 囫囵睡了三四个小时,天不见大亮,就在村里搭了最早一班车,带着狻猊墨离开了肖家村。 昨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容易拆穿。 且不说天爷和肖培柱聊上几句,就会发现不对。 单说被他拿走的狻猊墨,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件赃物,肖培柱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