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道和王蕾赶过来的时候,医护人员已经把孙老爷子抬到屋里的雕花榆木大床上。 本来医生建议把人转移到疗养院,老爷子一听却急了眼,差点抄起旁边的杯子往医生头上砸过去。一众人没办法,只能让他先在老宅里歇着。 孙正道一进屋,也没看老爷子一眼,直冲着医生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医生刚想示意夫妇俩出去说,却被老爷子喝止:“就在这儿说。” 医生犹豫了一下,见孙正道点头,便说:“孙老除了眼疾,没有其他病症。只是身体虚弱,器官衰竭,这是人类衰老后不可避免的结果。” “有没有解决办法?”孙正道问。 “只能是家人在生活上多关心照顾,让孙老保持一个好心情,这样或许会有帮助。” 医生的话说到这里,屋子里的人都明白了。 意思就是,人老天注定,大限将至,医生医病不改命,无能为力了。 “那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出去,出去。”孙老爷子有气无力地赶医护人员走。 医生建议留下一个护工,却被老爷子想也不想地拒绝了:“知道你意思,赶紧走,我还没瘫到动不了。” 医生刚想解释,孙正道朝他摇摇头:“谢谢你,没关系,就照老爷子的意思吧。” 王蕾在一旁向每个医护人员礼貌地道歉,送他们离开。 等她再进屋,发现孙正道还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门口,紧抿着嘴,目光飘忽不定,就是不往老爷子的方向看。 吴庸则跟着张叔,一人负责老爷子一条腿,按照医嘱给他做按摩。 王蕾在孙正道臃肿的腰间拧了一把,使眼色要他去关心关心老爷子。 孙正道酝酿酝酿感情,正想着怎么憋出几句好听点的话,老爷子便打散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点勇气:“行了,在这里杵着是几个意思,你们两口子也回去吧。有小张和我这孙子伺候着,足够了。” 吴庸在心里对孙老头翻个白眼。每次从他口中出来“孙子”两个字,都有一股浓浓的挑衅味道,绝对是在拐着弯骂人,绝对! 孙正道一听老爷子的话,就跟军训时听到教官说“解散”一样,立马松了紧绷的弦,扭头就往外走,王蕾拽了他一下都没拽住。 “爸,今天我们临时从公司出来,还有好多事情都搁在那儿的,既然这边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公司了,之后再来看您。”王蕾强笑着匆匆解释两句,便追着孙正道出去了。 等再也听不到两人的脚步声,孙老爷子突然对吴庸说:“孙子,考考你,深夜探母那一折,杨四郎最后那段唱词是怎么唱的?唱出来我听听。” 吴庸停下手,略一回忆便想到了那段唱词,心下怅然,却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在床边开口唱到。 “老娘亲请上受儿拜,千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 孩儿被擒在番邦外,隐姓埋名躲祸灾。 萧后待儿恩似海,铁镜公主配和谐。 儿在番邦一十五载,常把我的老娘挂在儿心怀。 胡地衣冠懒穿戴,每年问花开儿的心不开。 闻听得老娘征北寨,乔装改扮过营来。 见母一面愁眉解,愿老娘福寿康宁永无灾。” 孙老爷子教吴庸唱戏,一直只教《四郎探母》。吴庸一开始便知道,除了他说的为了让孙儿找到发声的方法,不要再损耗嗓子,还有一重意思,大概是用戏里的故事自嘲,也是对孙浩、孙正道的讽刺。 杨四郎在宋辽对战时,被辽俘获,因为深感丢了祖宗的脸面,问及姓名时,只说是木易,因此逃过一死,甚至被铁镜公主招为驸马。 在辽十五年,忽有一日,他听闻宋辽又起战端,他的老母亲佘太君也押送粮草来到前线。 他思母心切,向公主坦露了真实身份。于是,已经和他感情颇深的公主替他盗来了出宫门的令箭,掩护他去到大宋营地,见过老母亲。 一解思亲之苦的杨四郎,也没有背叛公主,在见过母亲之后,毅然返辽。 杨四郎身在敌国,仍然记挂着老母亲,孤身犯险只为一见。 而孙老爷子,在老宅等了那么久,都没等来孙子,连儿子,也是匆匆来匆匆走,即便来了也基本不和他说话。 就算他对儿孙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也着实用不着这么惩罚他。 吴庸唱完这一折的最后一句,看见老爷子嘴角往上扯了扯,仿佛在笑,但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得好像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冷冻肉。 他想安慰老爷子几句,却被老爷子抢先开口:“孙子,你这天分,怪我以前没逼着你学下去,浪费了呀。” “现在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只要你努力些,肯定是比你那个乐队能混得好点儿。” “拜师的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我让小张抄了个号码放在床头柜上的,你收好,要是哪天想通了,就去找人家拜师。” 床头柜上果然放了一张纸片,上面抄着一位“余老板”的号码。 吴庸知道这不是平常说的那种商界打拼腰缠万贯的老板,而是对梨园界大腕儿的尊称。 这是老爷子的好意,犯不着拒绝。 “行。”吴庸拿出手机把号码存下来,刚存好,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呵,我那儿媳妇来找你了。”老爷子冷笑。 吴庸定睛一看,还真是王蕾发来的信息。 【尽快找个理由出来,去云溪茶馆,有事问你。】 “她找你就快过去吧,我这边有小张照看着。” “那我去了?”吴庸有些看不懂这老头,他是猜到了什么? “快走,别在这儿碍眼。” 说得跟他真能看见似的。 吴庸撇撇嘴,虽然他看不见,还是朝他挥挥手:“我出门了。” 孙老爷子没再回他,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