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南怀珂刚拣了一筷子油闷冬笋到崇礼碗中,就见外头裹着风雪进来一人。陈峰拍了拍身上的雪,见姐弟二人正在吃饭,遂问今日怎么吃的这样早。 南怀珂微笑着说:“哥哥来了,天色暗得早就早些吃了,夜来无事躲被子里也好。” “你住这里倒是暖和。” “外头雪大吗?” “很大。” “给你添一双碗筷好不好?有新酿的米酒,大雪天正适合喝一杯。” “不麻烦了,穆青那丫头说做了什么菜,非要叫我回去吃。” “这丫头真是乖巧,那哥哥来有什么事吗?” “外头出了点事情。”陈峰看了闷头吃饭的崇礼一眼。 南怀珂会意,起身跟着他走到门外,下午才扫了雪,此刻院子里又积了一层。屋子里很热,银骨炭烧得像春天一样暖和,出来透口气,外头的风雪倒吹得有些舒服。 “黄成敏的家人狠狠告了潘家一状,外头闹得满城风雨,北安伯不方便出面把这事交给了长子去办。潘世卿一向是能干的,那府尹也畏惧潘家,想必不日这事就能压制下去。” “嗯,皇上才懒得过问这种小事,不过……恃强凌弱是大罪。一国之君尚且不敢苛虐百姓,他们倒糟蹋起人命来了。将来不要再犯就好,若是见罪于圣上,一桩桩一件件,这都是要偿还的。” “不过眼下……潘世卿自己也自身难保了,才从尚书省发出的旨意,他的仕途出了问题。” “是因为太子吗?” “这不好说,是司农寺副卿底下的一桩差事交给了潘世卿。你知道司农寺是掌管朝廷经济命脉的,天下田赋收入均归他们管理,结算之后再入国库。可是潘世卿分管的底下却有两个从属官员被查出挪用亏空,你也知道这事性质有多言重。” 任你清官似水难逃吏滑如油,太子倒是省心省力,直接将潘世卿往这位置上一放,他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一查一个准。 “所以圣上以为是潘世卿的过错了?” “不错,皇上对他没有下狱用刑已是法外开恩,这全是看在国伯府的面子上。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因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的罪名被参,如今被去了官职赋闲在家。至于究竟是太子有意挖坑陷害还是偶然,我想只有太子和潘家自己心里清楚。” 须知被属员蒙蔽和纵容属员招摇撞骗,这两项罪名的性质是有本质区别的,幸好潘世卿是国伯的儿子,这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被同罪一并发配流放或是斩首,只看萧砚舅舅的下场就知。 潘世卿还是靠了祖荫庇护,看来潘家这棵大树不倒不行。 南怀珂笑道:“难怪那时两家都没有互相追究那件事情,怕是潘家以为太子真是恢廓大度而放松了警惕,其实他却在背后马不停蹄的采取报复。” 潘世卿那个人这么清高,此时被污怕是比死还要他难受,想到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就让人觉得痛快。 陈峰感慨说:“北安伯这回是老马失蹄,太子倒是比想象中的更加阴险。” 南怀珂伸手接住雪,看着雪花在手掌心里一点点融化成水,不禁冷笑一声说:“潘家的冬天要来了。” 二人肩并肩默默站了一会儿,陈峰便先回去。南怀珂赏了一会儿雪景,直到觉得寒气侵体这才抱着手臂回屋。 要说那些壮美的山河景色,再华美的辞藻也不足以描写它们的大美,然而真正可以握在手中赏玩的美景,却是冬雪中一杯热乎乎的浊酒。 没有矫揉造作,围坐一起随性侃侃,这样的情怀精致即使是在严冬也引人着迷,使人甘愿冒着风雪出门。 青弋江的江水并没有冰封,画舫船依次靠在岸边,在灯火摇曳中轻盈摇晃。夜色下,白雪中,火红的灯火映照着驾娘的容颜,丝竹声从雪帘中款款散开,悠扬而温柔。 画舫边、酒楼内不时会有小厮跑出,文人相聚的酒席和诗社上所创作出的诗句,都由这些人抄录传送。再等到晚一些的时候,单纯致力于文字风雅的人会先行离开,剩下的便是和妓子玩弄才子佳人游戏的客人。 江边一间酒楼的雅间内,南怀珂对着打开的小窗外的雪景饮下一杯浊酒。 门打开,隋晓捏着一叠花笺进来,屋内桌上已经摆满抄录了诗词的笺纸。有赞月咏雪的,也有畅谈时事的,诗词尾部都有落款,点名作品出自谁手。 隋晓将花笺放到桌上说:“这是从江姑娘那里新传出来的,她命人赶着就给小姐送来了。” 南怀珂翻看片刻,没有她要的东西。 “再去等。” “是。” 虽然一连等了多天颗粒无收,但她相信,只是有耐心,一定会等到她需要的东西的。狩猎就是这样,只要耐着性子就一定可以逮到出击的机会。 夜色越来越浓,风雪越来越大,画舫的灯一盏盏灭掉,隋晓再一次带着一叠诗稿进来。南怀珂仔细的一一翻看,最后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纸上,眼里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目光。 “就是这个。”她轻轻说了一句。 知夏也凑过来看,但见纸上抄录的是:玉表金钟到五更,烹茶洗脸悠哉乎。薰香侍女披貂褂,傅粉家奴取数珠。马走如龙车似水,主人似虎仆如狐。赢兴阑珊躲懒日,有官问病有也无? “小姐……这是……” “这是他在嘲笑太子依仗身份,肆意旷朝,出入威赫不知收敛呢。” 南怀珂又翻出另一张笺纸,上面写着的是:阳进升君子,阴消退小人,何如学公子,一病君王恕。 她笑出声说:“他胆子倒是真大,连皇上都敢讽刺。须知皇上继位时有许多酸臭文人说他名不正言不说,作诗讽刺大有人在,皇上为此大兴文字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