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办公室里,只有厂长张年发一个人,坐在办公桌里,端着个陶瓷杯子喝茶。 书记刘勇主管销售和供应,整天和客户打交道,仨醉俩饱的,早上很难准点上班,一般都是十点左右才到。 张年发四十多了,长脸,大高个,给人一种虎里虎气的感觉。他只有初中文化,车工出身,和高秀菊她爹高强是师兄弟,高老头大他十岁。 别看他只有初中文化,在车间里从工人干到分厂厂长,一级级干上来,积累的知识和经验并不比大学生少,就是机加方面的工程师,也不敢说比他水平高。 看刘万程推门进来,张年发还真是吃了一惊。一个才来不久的大学生,没事跑他这儿来干什么?难道,老高托韩素云给他闺女说对象的事儿出了娄子?不能啊,韩素云做事,那还是比较稳重,而且滴水不漏的。 还没等张年发琢磨明白,刘万程就把手里的信纸递到他眼前了。 他看一眼信纸,又看一眼刘万程说:“有什么事,直接说!”他才懒得看这些报告一类的东西,净瞎耽误功夫。 刘万程就笑笑说:“也没啥事,辞职信,我辞职。” 张年发就眼睛瞪得更大,放手里的茶杯在办公桌上,看着刘万程问:“好好的,没来几天,辞的什么职啊,谁欺负你了?” 刘万程还是笑:“我一老实孩子,不招事儿不惹事儿的,谁欺负我呀?就是不想干了,想回家。” 这就是中年以后的刘万程。嘴里很少有实话,心里实际想什么,永远不会和嘴上统一在一起。 张年发就严肃了脸说:“谁欺负你,有啥委屈,跟我说,我给你做主。辞职,不允许,回去工作吧。” 刘万程还是笑:“真没有人欺负我。咱们二分厂在您领导下,一片繁荣昌盛,欣欣向荣,和平而美好,哪能有欺负人的事情发生呢?”接着就表现出一脸诚恳的样子来,“我就是想家了,想的没着没落的,实在呆不住了。就想辞职回家,想在离父母近的地方找个工作。您是领导,我得先跟您知会一声。您允许呢,更好,您签字同意,我再拿着这信去劳人处,省得麻烦。您要是不允许呢,我也得去劳人处知会一声,他们给档案就给,不给我也不要了,顶多养老保险我重新建个人档案,再重新开始交。反正现在国家已经允许个人自由找工作了,反正我才工作一年,损失也不是很大。” 嘿,张年发这才发现,这刘万程不简单,话里软中带硬,不急不躁,什么事儿都考虑好了,根本不给他留任何机会。 这小伙子原先看着挺老实一孩子,说话没这么啰嗦啊?这实际一接触他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话里就透着滑头,难道他看走眼了?亏他还在他师兄高强面前夸刘万程,撺掇他师兄把刘万程弄去当女婿呢! 张年发并没看走眼,年青的刘万程除了有点倔,有点小心眼儿,的确很老实。可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位,看着年青,骨子里却已经是二十年后的刘万程了。 张年发指指对面书记刘勇的办公桌,那意思是让刘万程坐下来谈。 刘万程年青的时候见着张年发,都是毕恭毕敬的,话都不敢多说。这人只要当了官,身上自然就会带一股威严之气,何况是五大三粗的张年发呢。 可今天的刘万程已经不同了,他已经不打算在这里混了,也就用不着再惧怕这位厂长大人。另外,他不是那个真正年青时候的刘万程,心里装着许多的知识和经验,张年发在他看来,基本就是一糊涂虫,这就缺少了他年青时对这个人的尊重。 即不尊重,也不怕对方,他也就无所谓了。表面表现出来的恭敬,那都是装的,为的自然是老张能给他痛痛快快签字。反正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急也没用,你让坐我就坐吧。 刚坐下,就听张年发说:“小刘啊,你是不是觉得,你一个重点大学的本科毕业生,没有给分到技术处,分到了咱们这生产一线来,有些委屈啊?” 这倒不假,当年刘万程是感到十分委屈。可现在对他来讲,根本就无所谓了。 他就回答说:“没有,真的没有。说实话,在生产一线可以学到很多的实践知识,对我来说,反倒是好事。” 这句话倒是出自他的真心。设想如果当年被分到了技术处,他哪能学到现在这些除却技术以外的东西呢? 张年发就更不理解了,问:“那你为什么要辞职呢?” 刘万程就继续装孙子说:“没别的原因,就是想家,想我爸妈,还有弟弟妹妹,真的。张厂长您可千万别误会,我绝对不是因为感到这个企业没有前途,将来会影响我个人的发展,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 张年发就不言语了,但也没有让刘万程走。 刘万程原来心里打算,他和张年发谈不了几句,无非就是他同意或者不同意。 同意更好,这年头人事权基本属于各分厂,只要分厂同意,人事、档案那边劳人处就不会过多干预,他可以带上自己的档案直接奔特区。 不同意呢,他只好先不拿这些东西了,只带着大学毕业证走就是了。 可他没有想到,张年发还真拿他辞职这事儿当正事儿办了,让他坐下来,和他拉开家常了。 “小刘啊,”张年发放缓了语气说,“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实话告诉你吧,你来的时候,原本是要分到技术处去的,是我找了总厂领导,硬把你要到二分厂来的。咱们一线不仅缺技术人才,也缺新观念,新思想,我是有意要提拔你的。” 什么?这下刘万程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原来他倒霉不是从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