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靠着床头坐着,把关心地过来问端详的阿爷打发了去烧点开水泡茶。
“我带阿爷去……”富贵自然站起身, 想带阿爷去灶房。
“富贵, 让他忙去,不是有小乔在吗?侬阿爷这点地方还能迷了路不成?”阿奶轻声叹了口气, 招招手, 慈蔼地一笑, “富贵过来,陪阿奶坐坐。”
她笑容浅淡, 脸庞上的皱纹仿佛池中涟漪, 在嘴角一点点漾开, 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疲乏。
“阿奶,要不要吃点甜点,我去拿……”
阿奶眼一横, 道:“小猢狲!乖乖坐着,同我讲讲闲话。”
富贵咧开嘴一笑, 眉眼弯弯, 乖乖坐到阿奶的床头, 帮着阿奶扶正枕头,顺手帮她捋了捋几丝垂下的头发:“阿奶,我给你留的首乌有没有好好吃?炖鸡、泡酒都成,你跟我阿爷都吃点, 补益精血还乌发的, 好东西咧!不吃坏掉了才浪费。”
他在家时还好, 总会想着法子隔三岔五做点食补的吃食, 把家人都喂得精神百倍,身体康健。可如今他不在阿奶身边,依着老两口的能省则省,艰苦度日的作风,怕是好东西都舍不得吃,藏坏了才悔得要吐血。
阿奶抬手摸摸大孙子的头发。
富贵的头发乌黑又细软,一看就是个心肠软又情深的,就像是他爹。再看看他三四十岁的人了,眉眼之间竟然还隐约藏着天真,笑起来都坏得可爱,显然是过得极为舒心适意,没有半点阴霾在心头。
这么体贴又孝顺的乖孙子,偏偏……
阿奶伸出满是皱褶,青筋绽露的手,握住了孙子软和白嫩,手背一溜浅浅指节圆坑,却没半个老茧的“富贵手”,低声问:“阿奶年纪大了,就盼着儿孙都快快活活,平平安安才好。你二叔待在我身旁一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大出息,可我看他过得和乐,孩子们都有出息,阿奶心里也开心。
你三叔虽然早年离家参军,但是他的事业在部队,虽然和家里聚少离多,可阿奶我看他事业有成,又成了家,膝下儿女双全,就算他不在我身边,我心里也是宽慰。”
曹富贵仰起头,看着阿奶眼中无奈却隐透着伤感的神色,一时有点慌,他紧紧握住阿奶的手,急切地说道:“奶,阿奶?这,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得挺高兴吗?我二叔三叔日子不都过得挺好?”
阿奶定定地看着,缓缓扯出一丝笑容,叹道:“是啊,都挺好。我是……想起你爹,他要是能看到你如今出息的模样,那该有多好。”
“奶,都过去了,你也别老惦记着他,我阿爹这么聪明的人,老早投个好胎重新做人去了。要是机灵点,少喝半碗孟婆汤,说不定还能找回咱们家来!”
曹富贵一听阿奶是又惦记他那苦命短命的爹,赶紧安慰道。
“呸!小猢狲,唔大唔小,哪有侬这么讲自家阿爹的。”
阿奶啐了他一口,又道:“你阿爹要是还活着,看你老大不小的还光棍一根,气也要气饱了。”
她顿了顿,探究地望着富贵,柔声问道:“富贵,阿奶不是逼侬,就是想问你一句话:你真的不想要娶妻生子?”
曹富贵头皮发麻,干笑一声:“那个,高人给我算过卦,那甚,不宜早……”
阿奶冷笑一声,突然骂道:“放他娘臭狗屁的卦!侬好生讲,别七骗八拐哄我。”
“嗝!”
曹富贵被阿奶这突如其来的雌威一吓,吓得打了好大一个嗝,扯来虎皮被揭,一时讪讪,他也不知说什么好。
“我,呃,我年纪还轻……”
阿奶呵呵冷笑一声,把富贵哥还有半句言辞噎回了肚子里。
哎呦,他虽然长得嫩生,可过了新年也都已经三十六,不对,按着江南的算法都三十七的人了,好像这个……哈哈,也不能算年轻了。生产队里同龄人成婚早的,像是栓子那样,大儿子都要上初中了。
他吱吱唔唔,勉强挤出个理由来:“我,阿奶,我这不是忙着干大事业,忙着赚钱么,实在没什么心思成家,再弄个孩子出来,还不烦死我?”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家不成,又何以立业?侬还当自家是霍去病啊!匈奴未灭,何以家……呸呸呸!”
阿奶一时失口,想起霍去病虽是个英雄却是个断子绝孙的短命英雄,忙不迭地啐掉不好的话头。
她深深叹息,软语相劝:“富贵,阿奶不是非要你娶个老婆,我是想着你一天天年纪也要大起来,阿奶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你总要有个伴,相扶到老,子孙绕膝也有个依靠啊!”
“阿奶你不用担心,就算我是个老光棍,不是还有小乔这小子照顾我么?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这臭小子也不敢不孝顺我。”
曹富贵笑嘻嘻地劝自家阿奶,顺手把自家小崽子拉出来溜溜,以后小乔要孝顺照顾他曹大爷老人家,住在一起不就顺利成章了么!
阿奶运气,再运气,还是忍不住怒火直冲灵霄,怒喝一声道:“小赤佬,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