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殷头的家就在海定区, 离着北平大学并不远,他家祖上是前清的阁部大臣,传到他这一代也还剩了一进小院, 正挨着原来前清理郡王府的后花园子。前后左右据说都是前朝遗留的高官显爵府邸, 还有依附的亲族、奴仆居住的院子。
“……杨树胡同15、16,哎?17号!”
曹富贵带着两个小弟在北京的老胡同间转悠, 差点转晕了头。
瞧着四处都长得差不多的四合院子,木头的水泥的电线杆子拉着长长如蛛网的电线在胡同上头交织,砖石叠瓦的墙根底下时不时就围着几个老头老太,扯着卷舌头的京片子聊大天, 瞅着几个傻头傻脑的外来人都是瞪圆了眼珠,警惕心十足。
要不是富贵哥笑容可掬又会说话,手里头还扯着公社的介绍信,光是黄胖和猢狲这俩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乡下土鳖,早就让大爷大妈们给扭送公安了。
连问了几位老北京,被盘问了八百遍祖宗八代, 曹富贵终于带着小弟们摸到了杨树胡同老殷的家。
“就是这户了!”
曹富贵指着一片小院落墙上挂的号牌喊道,可算是找着了!
小院子门户紧闭,两棵瘦长高大, 叶子光秃的树从院顶将稀疏的枝桠倔强地伸向天空,看上去格外寥落又孤寂。
富贵瞅瞅这院子冷落的模样,眉头一拧, 给猢狲使了个眼色, 小弟立即走上前去, 掀起院门上被磨得泛光的旧铜环,用力拍下:“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吼了几声没见人出来搭理,猢狲索性把耳朵贴在门上探听里面的声音,悉悉索索的,似乎是有动静?他挠挠脑袋,正想挥起拳头砸门,就听到有个老头在旁边警惕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来这儿找谁?”
“哎,您别误会,我们是殷维明老先生的朋友,受他所托来家里看看,顺便捎个信儿。”曹富贵忙一脸笑意地迎了上去,跟这花白胡子的大爷解释。
“这家里头,有人在吗?”
“殷维明?他不是被打成右……去南城干校了,你们这几个小年轻的怎么会认识他?”老头吹着花白胡子,万分警惕。
“哎呀!我们可算是遇到殷先生的旧友了,您是明白人啊!您看看,看看,这是我们公社的介绍信,这个南城干校就在我们大队起了个分校……”
曹富贵赶紧拿出带着红图章的介绍信,表明自己正经人的身份,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老头这才缓和了神情,点点头,转身叩门,冲着门里低声喊道:“立子,立子,开开门,没事!是你父亲的朋友来看你们了。你要是在门后,就言语声儿!”
看老头东张西望,十足防范的样子,曹富贵哥儿几个都让他弄得有点紧张了,一齐站到门前,警惕地四下打望,倒搞得像是地下党接头。
过了片刻,里头传出一道有些沙哑的年轻男人声音,他低声问道:“五爷,是您啊?外头是、是我父亲的朋友?”
“嘿,你这小子哎,连你五爷都不信了哈?赶紧的,开门!一会儿别又闹上来了。”五爷急了眼,一声低喝。
门里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门缝悄悄拉开了条缝,一张胡子拉茬,憔悴的男人脸庞张望出来,他警觉地四下一看,见确实只有五爷带着几个陌生人,立即把门拉开,低声道:“几位,请进!”
“走,走!快些。”
五爷一把拽起曹富贵,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几个乡下土鳖拉进了院子,又赶紧反身把门栓上,老头这才松了口气,摇摇头。
曹富贵瞧着眼前坐着辆木轮椅,艰难地推着车子挪过来的中年男人,左看右看,终于在他那弓背似的高鼻梁处,找到了一点老殷的影子。
“你是……殷立?殷维明老爷子的二儿子?”
算算年纪,对着老殷说起过的家人,这应该是他的次子。
曹富贵想起老殷如今在林坎吃得越发圆润的脸庞,还有那亮得能当灯使的油秃脑门,怎么也没能和眼前这个枯瘦憔悴的男人对上号去。
“是。您是家父的……?”
殷立抬眼看向曹富贵,眉宇之间都是抹不开的愁苦、惶恐,像是只惊弓之鸟。
曹富贵免不得又介绍了一通自已一行人,以及他和老殷的关系,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院子。
四方的小院子应该也是古建筑,周围是灰白老旧的砖墙,四边的排屋都是砖瓦木结构的老房子,门前那一排年久失修,屋顶上的瓦都垮下半边,露出个大黑窟窿来。
殷立默默听着,也悄悄打量着来人,听他口里提起父亲,他神色复杂,嘴唇噏合几下,喃喃问道:“家父,在林坎还好吗?”
“挺好!能吃能喝,一把大枪舞得泼水不进,最爱干的事就是有事没事跑山上作画泡温泉,且滋润着呢!”
曹富贵说起殷老头语声悻悻,虽然这老头最爱的其实是他背不出书瞎扯蛋时,拿着大枪尾巴撵着他抽屁股,可这丢脸的倒霉事能跟老头的儿子告状吗?!
不过说起来,殷老头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