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顺利来到魏州。
魏州全城戒严, 到处都是巡逻的卫兵,连街面上的商贾都不做买卖了。家家闭门锁户。
他们新到魏州, 也受了不少盘查。所幸令狐晋在当地也有地位不低的亲信接应、打点, 完全不必他亲自露面应对——顺便她还庇护了韩娘。
落脚之后,令狐晋便在明面上的使者的掩护下, 暗地试探魏州各股势力的心思。韩娘则以商旅的身份, 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也在打探魏州的局势。
魏州的局面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复杂。
——有传言说, 如今掌控魏州、意图自立为留后的魏斯元和赵国公主有私,当下的局面,说不准就是赵国公主的授意。故而魏州人心浮动,虽厌恶僭臣窃取权柄, 但因拿不准是不是朝廷的意思, 故而都不愿出首反抗。
而赵国公主府邸内外全是魏斯元安排的守卫, 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里面的消息根本就传递不出来。
使者几次要见赵国公主,都被魏斯元以公主病乏不能见客为由拒绝。
几次针锋相对后, 终于能隔着帘子远远的见了一面——但隔着帘子,连后面坐的是不是公主本人都拿不准。
判明局势后, 该如何应对似乎就很清楚了。
——魏博的人心还是在朝廷这边的, 只因先前代表朝廷立场的赵国公主行事不谨,才使得魏博人对朝廷的意图产生了疑惑。如今既然有天子的正使来到朝廷, 自然就要重新申明朝廷的立场,免得奸臣继续借赵国公主的名义扰乱人心。
至于赵国公主祖孙之外,还有谁能服众——前前任魏博节度使还有个弟弟, 也就是赵国公主的小叔子,一向归附朝堂,在魏博也很有资历和威望。
身在敌营,容不得他们优柔寡断。
令狐晋虽心有疑虑,但依旧同意了正使的提议,开始协助他策动各方势力。
少年不知道在此种状况下,自己能做出什么让令狐晋刮目相看的“非常”之举。
而韩娘则主动站了出来,向令狐晋进言,“自公主下嫁魏博,魏博年年有使节入京,朝廷也年年有赏赐入魏博,却从未听人说公主有失德之举。如今公主的话传不出府邸,外人甚至不知公主的生死,却出现了这种流言。究竟是何居心?何况公主毕竟还是天子钦封的公主,纵使行止真有不妥之处,也不能由乱臣将她幽闭于私邸,肆意污蔑诋毁。使君的谋划固然英明,但以民女陋见,还是该先将公主从乱臣手中救出。如此既能顾全体面,也免得乱臣狗急跳墙,挟公主为人质。”
她的想法正与令狐晋不谋而合。
令狐晋看着她,眼眸中似乎带笑,若风过春水,潋滟生波——这位雍容俊朗的天潢贵胄生性寡言,以至于少年几乎忘了,他的风流韵事如暮春时节铺满龙首渠的桃花瓣,随水流遍了长安城的边边角角。
他说他已安排了私卫相机闯入府中救出公主,可惜魏斯元防备太严密,目前还无法同公主取得联络。
而韩娘回答,“我去,我有办法混进府里,找到公主。”
蛇行蛇道。
防备再严密的府邸,只要里面还住着人,就得从外面买吃买喝。
——韩娘买通了给府里供应时蔬的商贩,竟真的成功混了进去。
少年不明白令狐晋为什么会答应她深入虎穴——进去倒是容易,可万一她进去之后找不到公主呢?万一她被人认出来呢?
……但令狐晋这边也同样惊心动魄。
魏斯元在节度使府中设宴宴请朝廷使节,而令狐晋也收到了邀约。本该写着化名的请帖上,明明白白写着令狐晋的本姓表字。
——他来魏州的事暴露了。
令狐晋居然不慌不忙,欣然赴约。
少年随令狐晋来到这场鸿门宴上,还没入席就嗅到了血腥味——筵席四面分明都是持戈带甲的士兵,魏斯元锦衣下套着铁甲,与席的魏州军政要员不少人都坐立不安。
进门前,侍卫居然还要收走他们的兵器。
少年没经历过真正的修罗场,但想到韩娘前一日进入这府邸后便再无消息,胸中便怒火中烧——他唯独不能向这些人示弱。
令狐晋尚未说什么,他手中横刀已“擦”的一声出鞘,“天子翊卫,御前尚且佩刀。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卸我的兵器?!”
无人料到少年敢在如此局面下说出这种话来,无措的去看魏斯元。
只令狐晋淡然微笑着,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魏斯元很快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的迎上前来,假意呵斥了那侍卫一句,便阴阳怪气的说,“不是他不懂规矩,实在是不知道除了天子使臣,还有您这么个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也来到魏州。”
令狐晋一笑,“现在知道,也不晚。”
少年跟随令狐晋入席,看令狐晋在敌军之中谈笑风生。
他对于“言外之意”一向都是愚钝的,然而在极度的紧张和专注中,他竟听懂了令狐晋言辞之中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