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冲府大营是屯兵的重地,大营里几乎找不到一颗大树,无法遮挡大日的炙烤,以至于折冲都尉的节堂中有些闷热。
一位白发老者坐在胡椅上,一动不动,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赵无敌,似乎是在等他的答复。
他死了,却不瞑目,因为他还有牵绊,不仅是承继他血脉的孙儿的前程,还有李唐复国的大业。
面对这样一个老人,对他的临终请求,赵无敌无法拒绝。他对女帝并不抗拒,可如今为了太平公主不被历史的洪流吞没,他也要主动去改变。
他后退一步,将代表侯爵的玉冠摘下放在地上,单膝跪地,一手抚胸,凄声道:“张都尉,老将军,您安心去吧!您的托付,小子一定替你办到。”
说来也怪,在赵无敌说完以后,张翰那睁开的眼睛闭上了,枯瘦的脸上全都是安详之意。
赵无敌作为大周开国侯,竟单膝朝张翰行礼,太不正常了!
张正见安侯爷对他祖父态度恭敬,也改变了对安侯爷的看法,而今见侯爷单膝跪地行礼,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道:“侯爷不可!”
赵无敌摆摆手,凄声道:“张正,汝祖父已经……去了!”
张正闻言,立马扑倒张翰近前,仔细一看,祖父的确是去了,不由得悲恸万分,伏地大哭,以额触地,砰然有声。
张翰治军严谨,令出必行,赏罚分明,但在私底下却为人宽厚,对手下将领很是看顾,谁家有难处,都极力相帮,从不推辞。
他在扬州折冲府中威望极高,颇得军中上下的拥戴,而今逝去,先是节堂中的以康大王为首的将校纷纷扑地大哭,接下来整个大营中都飘荡着悲声……
张翰是扬州折冲府的折冲都尉,在品级上也算是一方大员,郑刺史虽是文官,与他互不同属,可毕竟同城为官,少不得也要上前行礼。
就连天使也行了个礼,不过,却是先换去行头,着青衫,且将圣旨请去后堂安置好。
他此时代表的是女帝,若不换一身行头,岂不是要让张翰死后不得安宁?
今日本是给安侯爷宣旨的大日子,经过郑刺史延请的术士再三推演方才挑出的良辰吉日,可谁料到却闹了这么一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郑刺史和天使都犯难了,不知该怎么办?
张正失去了祖父,就如同天塌下来了,心中的悲恸比大海还要浩瀚,可他在禁军中服役三年,自然知道一些朝廷体制。
天使是替皇帝陛下传旨,乃是国之大事,延误不得,只好逝去泪水,强忍伤悲,对康大王躬身道:“康都尉,请安排几个人将我祖父遗体请上马车,小侄送他老人家回府,都尉立刻安抚将士,暂住悲声,安排宣旨之事。”
“这个……好!”康都尉是个粗人,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可在张正一再使眼色的情况下,也明白了眼下的轻重缓急。
与国之大事比起来,张翰的死实在是不算什么。这么说虽然有些不近人情,可众人都是女帝的臣子,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必要时舍却身家性命都不带皱眉头的。
张正朝赵无敌、郑刺史和天使等人致礼,也是为人子孙应有的礼节,不能因为遽失亲人就疏忽掉。
在众人的注目下,四名高大威猛的军士抬起那把胡椅,将张翰请出了节堂,而康大王也告了个罪,一起出去安抚军士的情绪。
随着张翰的离去,预示着他的时代已结束,而这个节堂也将迎来新的主人,却不知花落谁家?
张翰的遗体被搬走了,可空落落的节堂中依然被悲伤笼罩,让人窒息,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天使黄三和郑刺史面面相觑,尤其是黄三,他可是知道圣旨的内容的,可眼前这气氛却格格不入,让他犯难了。
郑刺史可不知道圣旨上写着什么?一直在纳闷为什么不在安侯府邸宣旨?就是在刺史府宣旨也行,可黄三坚持要在折冲府大营里,唱的却是哪一出?
他见张翰的遗体搬走了,外面的悲戚声也止住,便催促道:“侯爷,天使,时辰也不早了,可不敢耽误侯爷回府的时辰,不如就此宣旨吧?”
赵无敌因张翰的离去心有所感,心里总觉得堵得慌,可眼前还惹不起女帝,只好点点头表示赞同。
女帝立国,是禅让而来,并没有起刀兵,因此也没有对大唐的体制和律法全盘否定,推倒重来。譬如这臣子接旨的礼仪一如唐时简单而随意,可比不得大明王朝那样隆重而繁琐。
没有香案,没有跪拜,也没有山呼万岁,天使黄三居中而立,赵无敌面对着黄三,同样是站着,只不过微微低头,以示对女帝的敬重。
黄三手捧圣旨,徐徐打开,清清嗓子,用内侍们那标志性的尖锐声音宣读起来:“门下:开国安县侯赵无敌,进爵一等,晋开国安国县公,食邑两千户,实封千户。
加上柱国,冠军大将军,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羽林大将军,领扬州都督……”
节堂中很闷热,且没有一丝儿风,可在黄三那公鸭嗓子的宣读下,屋子里的人纷纷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