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还不知道今晚是个相亲宴,或者至少不知道他的相亲对象究竟是她和云霞中的哪一个,因为梁老板叫他迟到罚酒时,他很爽快地就喝了,而后坦然落座,眼睛一直没有落在她与云霞身上过。
不过他应该很快就知道了。因为渐渐他发现,爸妈并没有和对方父母在谈论生意,他们都在聊对面坐着的两位女孩。聊着聊着,话题最终竟然聚焦到了他和对面那个小小的女孩各自的醜事、喜好与学业上。
他突然回过味来那一瞬,表情非常有意思。一开始他还时不时附和父母亲笑着,低头喝萝卜牛腩汤时,突然顿住了,然后仍维持那个姿势,翻起眼白来瞥了淮真一眼。
从那一眼之后,他不再笑,而是时不时打量起淮真,每一眼都比上一眼看起来还要不那么满意。
每看她一次,淮真就打从心里乐一回。
梁太太大概也看出来了。她不断地给儿子夹菜,嘴里说,“阿拉阿凯啊,是太久不回家了哦,张师傅炒菜不合口味的来!”
梁家凯皱着眉头说,“妈,不用给我夹菜。”
梁老板忙向季家道歉:“母子太久不见面,是容易吵架!”
这相亲多半是黄了,但梁老板和季家人这会儿倒还没感觉出来,仍一个劲得谈淮真与梁家凯。淮真在桌子底下揪了云霞好几次,她竟然一脸莫名地问淮真:“妹妹怎么了?”阿福说一件淮真醜事,她就接一句嘴,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直到阿福说起,最近家里生意好,要申请电话机的主意还是小丫头脑子灵光想到的,场面才有了转机。
梁老板立刻询问:“是否是那个出示税收,以及店铺扩张证明,向市政府申请免费电话装机?”
阿福说,“是,是,就是那个。”
梁老板想了想,提起他们家在华盛顿街上那个三排店面,两层楼高的店铺用来储存古董,最近渐渐将古董售出之后,有很大一片空地没有用处,每年却要因店铺面积向政府缴纳高昂税收……
话题渐渐谈拢,淮真看梁家凯吃的也差不多了,便说,“妈妈今天早晨在菜市买到很新鲜的通菜,一直抱怨虾酱吃光了没有东西来配。我想去海鲜市场看看还有没有打折的鲜虾剩下,可以叫阿凯哥哥陪我与云霞姐去吗?”
梁老板眉开眼笑,“对的对的,海鲜市场那边巷子又臭又乱,这天快黑了,哪能让女孩子一个人去。”
淮真这话将云霞也救了。因为最近金门公园的日本茶园举行夏日祭,今天是第一天,夜里有焰火会,他们一早就约好晚上一块去,但云霞找不到晚出的借口。
云霞半路逃遁,只剩下淮真与梁家凯在黄昏的唐人街上轧马路。
梁家凯多多少少可能觉得她有点喜欢自己,不然干嘛借口买海鲜将他单独约出来?所以他一路上都冷着脸一言不发。
其实一顿饭下来,淮真连梁家凯长什么样也不记得。也许因为她压根没仔细看,也许因为梁家凯长着一张非常经典款的唐人街中餐馆二代脸,这种自诩老牌贵族的ABC脸孔甚至延续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伦敦唐人街。她觉得梁家凯和她八十年后在伦敦唐人街餐馆看到的也许还有几分相像。他们大多不大勤奋好学,一看见餐厅里大声喧哗的中国客人就喜欢嘲讽他们“FOBs( Fresh off the boats),刚下船的”,喜欢和洋妞鬼混,但最后大多数都和为了他们那张绿卡的FOB漂亮女孩结婚了。
淮真投其所好地问他:“家凯哥哥放暑假了吧?有计划去哪里玩吗。”
他很冷淡的说,“哦,原本计划和朋友从东岸乘船去欧洲的,突然被父母叫了回来,以为是有什么大事。”
淮真说,“那真是很遗憾。”
梁家凯说,“没什么好遗憾的。我明天晚上去奥克兰乘飞机去波士顿,从那里出发,到汉堡和朋友会和。”
汉堡……淮真发了下呆。
然后说,“那里有德国唯一的唐人街。”不过后来因为华人援助犹太人出境逃亡到上海,纳粹开始驱逐华人开始以后,唐人街便被逐渐毁灭,现在也不再有了。
梁家凯突然有点惊讶,“你去过?”
淮真眨眨眼,“没有。不过很想去,所以就研究过。”
从那时起,梁家凯的话就变得多了起来,其中大部分都带着一点炫耀的成分,因为这个年轻华人男孩除了家里有钱,几乎没有别的优点。这使他一讲话,就暴露了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内涵。
他说其实白人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他们学校里绝大多数白人同学毕生心愿就是去一次巴黎,这些乡巴佬!
又说欧洲的食物比美国丰富多了,这些没文化的美国人!
淮真建议说,“你可以去汉堡中央车站吃一次咖喱香肠,加蛋黄酱,不要番茄酱,那是一家百年老店,但是回来一定记得告诉我好不好吃。”
其实她只想做一次实验。因为从前每次经过那家咖喱香肠时,私心里都会很想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真的开够一百年。
梁家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