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群雄才知,原就被拆了外围的冥狱,经不起内在这一场场激烈厮拼,早就有分崩离析之势,所以渊声和林阡的决一死战甫一停止,狱中所有阵法都因为失去平衡而急剧坍塌。
当然,既有这“后来”,群雄便都侥幸捡了一条性命,也不至于教岳离、紫檀真人死无全尸。然而在被激流与猛火横冲到冥狱外的那一刹,谁都在巨大的不可抗力中体验了一次“命非我控”,难以决定自己接下来是活是死,一刹那宛若经历过千万年煎熬。
重重落地时群雄多半都被枣林泥土撞得昏沉,是以第一刻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第二刻才魂魄附体去关注这是天堂还是地狱,第三刻总算有空去过问身边人有没有事,第四刻,林阡和完颜永琏等人才全都如梦初醒,冲动着想要去还在爆鸣的废墟里把渊声的残骸给挖出来。怎能任他就这么死了?才刚要给他洗雪冤屈啊!!
第五刻,正痛苦,正忏悔,正感慨,忽然有人从后按住他俩的肩膀,一脸好奇地探头问:“你们在挖什么?”
转身去看,说话者满脸是血,全身焦黑带碎渣,浑不知是人是鬼,再滑稽都是那天下第一无疑……
“你……”“没死?!”完颜永琏和林阡都是平添惊喜。
“唉。一身内力,就这么被天意击散大半。可惜,可叹。”渊声稍事平静地说。林阡率先接受这事实:作为一个可以徒手去拼掀天匿地阵的人,渊声的武功不可以凭正常人的方法来计算。哪怕渊声现在的样子活像是经受过天雷还在冒烟,他最多也不过是武功失了大半而不可能有性命之忧。
因他活着,因他不再沉溺旧恨,因他言辞中竟透出省悟之迹,众人纷纷又惊又喜,心中都像一块巨石落了地。
早该想到他已经清醒了,适才冥狱之中天崩地裂,唯一方法是一人自我牺牲而使其余人免于葬身,这本是属于强者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谁料这“能者多劳”竟然归属于渊声并且他也能当仁不让?他,除了缺乏自控能力以外,委实和完颜永琏、林阡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他俩更加擅长救死扶伤。数十年来,群雄都把他当做了强将的标杆,却忘记了他也是个悬壶济世、慈悲为怀的医者。
鼻尖一凉,方知暮雨,很快便至滂沱,远方古刹晚钟敲响,风卷残沙血染江山。原来随着内部战斗的结束,外围宋军与渊声门徒的交戈也已殆尽。胜负虽一目了然,两方却都有死伤,狱内外不知何人流出的血,不多时便被雨水冲刷了大半。
“为了度他一个人,竟造成了这许多牺牲……”林阡难免心生悲悯。
“这情境,似极了山东之战,好在比那时伤亡少得多,并且……也再不会发生了。”完颜永琏想到永绝后患,难免找到一些安慰,但一思及背上被渊声万刃加身而死的岳离,又忍不住心如刀割。
“曹王,您适才说的平反,应当不会食言?我等与林阡可都听见了。”十九畏看他神情痛苦,着紧追问。
“他是无辜。世人污蔑三十年,都是因我错判。”完颜永琏斩钉截铁,渊声敢说武功尽失,他也敢去面对现实,“待我回到金军,便立即去给渊声平反昭雪,为他枉死的门徒安葬,抚恤在世的相关人物,并给众人安排生活。”这和郑王、镐王不同,是他能做主的,自然答应得爽快。
“不止这些,还要给圣主他从前的功绩传颂!”十八反不依不挠。
“那是自然。”完颜永琏转过头来,目中流露一丝爱怜,“焕之。适才在狱中对战仓促,话还不曾说完。此刻你再去叩首,谢过他救命之恩。”
可惜薛晏已死、死无对证,难以证实薛焕到底是否他的亲生儿子。完颜永琏不忍岳离被辱,却也不愿薛晏无后,心知薛晏想要认薛焕为子的往事不是虚妄,又听薛焕说襁褓绣字说得铁板钉钉,心中早已认定薛焕就是那婴孩,就是渊声的系铃人和解铃人。那么,冥狱里对渊声的感化,还需在这里,靠薛焕进一步巩固。
“是,王爷。”薛焕此刻不仅是薛晏的儿子,更是岳离的内力继承者,他万万不曾想过,这两位前辈会凝结于他一人。但既然承应,便该为他们担负,此刻给渊声叩首谢恩和净化,未来他薛焕还要陪王爷走很长一段路。
“好,好啊!这么大了,高大威猛!”渊声噙着热泪,扶起薛焕时将他上下抚摸,小心翼翼,好似在触碰三十年前那个婴孩。一如完颜永琏所愿,在看到薛焕时,渊声眼中那仅剩的一丝戾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没放弃,所以救活了,真好,上天待我不薄……”才教众人全都恍然,渊声痴迷的根本不是薛晏而是他的儿子。
“原以为薛焕代替我做‘水’是很将就的选择,不料,他还真是最合适的打渊声人选。哼。”林美材靠着海逐浪站起身,确定孩子没事如是说时,并未忘记逐浪这条手臂原可搂住她,所以语气中兀自存了三分轻慢之意。
完颜永琏伤感而又心安地望着薛焕,焕之,他此刻竟成为薛晏、中天这对知己活过的共同见证。思及今年六月,中天曾轻信谢清发所言,认为是由于他自己妒恨渊声、才直接间接地害了王爷和薛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