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
如果说腊月廿八他叛变是因震惊于林阡陷害他的“真相”,则二月初十林阡求和他却拒绝是因为“我已经知道真相、你林阡却还要撒谎”,而如今,他知道林阡多半没有说谎,可是追溯这几个月来所有荒唐,他诚知自己的表现根本不配被宽容,如果硬要“宽容”,只可能是盟军的借题发挥趁机侵吞——是盟军这个集团,不单指林阡。
当红袄寨其他人都已经站队差不多了,在这个他仍认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时刻,听懂妙真也已经彻底站在林阡的那一边,杨鞍油然而生一股苦楚:“妙真,此时此刻,你是妹妹,还是说客……”难以置信地瞪着妙真,站起身却不肯移步。
妙真先是一怔,继而微笑,挽起杨鞍的胳膊,柔声道:“我是说客,也是妹妹——我站在师父那一边,却也知道哥哥出发点没有错。师父和哥哥,都是为了红袄寨好。”
“好在哪里,还不是将你都拖进了这趟浑水?!”杨鞍恶狠狠地。
“哥哥……去天外村并不是趟浑水。”妙真凤眼含笑,“哥哥当初认定师父变质,就是因师父让妙真冒险去天外村,然而师父也一样冒着失去闻因姐姐的危险了不是吗?那是师父信任我们、才嘱托我们参战,妙真那天是出于自愿,没有半点被逼迫,因为,可以像闻因姐姐一样,为了师父作战……是妙真的心愿。”
妙真没理解趟浑水并不是指这一件事,妙真的言辞却暴露出她都是徐辕教的——
杨鞍听她反复强调着“作战”“自愿”“冒险”,心知这是为先前“林阡并未刻意陷害妙真”证实,这跟徐辕上次当说客时的套路是一模一样的,果然,她又说,“说到参战,哥哥不也曾经用妙真吗?”一模一样的,与徐辕一样的思路……
说到底,杨鞍此刻,最心痛的早已不是矛盾的前因和本身,而是矛盾引发的一连串后果,最心痛这场事件前后的众生相!
妙真继续说:若非妙真当年冒险去陇陕报信,林阡等人还不知道形势的岌岌可危……“傻妙真!妙真当时逃出去,是黄掴说穷寇勿迫不能围得太死,哥哥正是抓住了这个破绽心想大家不能出去那就让你活着,大伙走不了,我就不能走,但你与战争没有关系!至于报信,那是哥哥对大伙的安慰、也是给你的求生意志……不是让你参战!”他打断她,气愤不已,这纷乱世界的不了解……
“哥哥却没想到,我真能千万里跋涉送信。从此以后,哥哥还觉得我与战争没有关系吗?其实我倒宁可哥哥和柳大叔一样,从小就把闻因放到战场上拼杀。好女子,亦当雄飞,安能雌伏!”妙真含泪。
“这一句,是他对你说的?”杨鞍神色大变,前一句是徐辕的意思,后一句俨然是林阡怂恿,杨鞍语声都在发颤,“让他教你双刀,没让他蛊惑你出生入死!”
“哥哥,且不谈妙真了,还说这报信之举吧?”妙真拭泪,“即便哥哥让妙真报信是安慰,为何不说别人、偏说个千万里之外的他,为何觉得他是妙真的求生意志?”知兄莫若妙真,“还不是因为,再没有别人更让哥哥相信?还不是因为,师父他唯一值得?”
“我先前,确实只相信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一直相信。然而……”杨鞍回忆,难免动容。
“因为相信,所以林阡这个名字不止是‘安慰’吧,哥哥更怀着一丝‘希望’。尤其是腊月廿八到二月初七的那段日子,妙真大半都在哥哥的身边,知道哥哥的心路怎样,哥哥虽然气愤与盟军决裂,却还顾念旧情,还给师父留了一份善良的揣测。哥哥本能要等他来对质,心里当然也想给他解释的机会,哥哥从未对外说过半句他变质的话,没有流露半句诋毁,宁可教外界误以为哥哥莫名其妙……哥哥更还、衣不解带地照顾天骄……”
“别说了。”杨鞍冷笑一声。
“结果,却等来一个并不善良的师父。说实话,那晚妙真也很气愤,甚至与他撂下狠话,解除了师徒关系。”
“那晚你也是心甘情愿追上他去,而非被他劫持走。”杨鞍苦笑。
“……那晚我与师父撂下狠话,适逢高风雷进犯舅舅,师父二话不说便来帮我们,尽管前一刻才说对哥哥失望,他还是义无返顾。那时我觉得蹊跷,因为哥哥也对我说过,对师父失望。你俩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妙真淡笑,她是林杨双方最好的人证,“因此我极力挽留,与师父说了那段日子哥哥对天骄的好,师父才知误会了哥哥并悔不当初。师父的言行举止都告诉我,他俨然和哥哥一样,那段日子也一直在给哥哥解释的机会。帅帐相杀,如果不是那么凑巧,完全可以冰释,而非激化。”
“矛盾激化,是偶然,也是必然吧。”杨鞍叹了一声,“妙真,无需多言,这些我都无心再听,那段日子我早已释怀。”
“哥哥不能释怀的,仍是师父用我冒险,却瞒着哥哥?如此,便又绕回来了……师父用我冒险,妙真已解释了,妙真是自愿的。师父眼中,妙真是可塑之才,师父看懂了妙真。”
“他懂你,我却低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