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忽然从最紧张转为最迷惑。
王爷亲临山东规募战局的这些天里,宋匪正巧群龙无首,按理说是金军清剿的最佳时机:南面岳离强势镇压住了凤箫吟,中部楚风月战战都能赢杨鞍,北面司马隆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对手……
然而三路宋匪,竟全都撑了下来。
北面激战,吴越、海逐浪、柳五津、柳闻因、彭义斌、石珪,个个都是誓死不降、实力也全不容小觑;南面交兵,凤箫吟、祝孟尝、时青、姜蓟、李全、杜华,生死攸关各显神通,潜能亦挖掘到了极妙;中部鏖击,杨鞍虽然损失惨重,却抓住了楚风月的痛脚——派其部将王敏冒死潜入金营盗走了徐辕,一击即中,在那之后楚风月果然又束手束脚。
如果说盟军诸将撑下来全是为了要等林阡回归,那么杨鞍……是否也在等他?
却到底是撑着,赢不了。只能撑着最后一口气。完颜永琏的手笔在这里,短短十天,终结了过去一年的僵滞,削砍或消灭的宋匪不计其数,把这些剩余的精锐逼到了角落里凝聚在一起待灭。
二月初,三路宋匪,每处都只剩最后一个立足点。林阡消失至今杳无音信。林阡不在场的这段日子,贻误和危害堪比先前完颜永琏祭拜豫王,但完颜永琏不得不去抚慰和吸纳豫王的人,正如林阡,也是不得不离开战场,只为克制他激狂的杀戮之念。
是的,他不能回来——
七年前林阡对魔门的屠杀,不止海逐浪亲眼所见,不止凤箫吟震惊目睹,不止柳五津心中明了,不止吴越也在近前——陪伴在阡左右的,其实还有一个闻因,从始至终,一路跟随,比他们更直接地,印证了那场屠杀的来龙去脉。
当时林阡不清醒到什么程度?不管是跪地求饶的魔人,还是弃械投降的金兵,饮恨刀下都一个不留,吼啸着只知道左右上下到处冲砍、杀红了眼继续不停找活口刺、或是找还可以接着捅的死尸!林阡毫不顾他身上还扎着断刀残枪,流了一路血他没有感觉他根本不是个人。闻因是唯一一个目击者,闻因在他身后撕心裂肺地唤,却唤不回他,徒被溅了一身的血肉。
人杀完了,林阡才醒,闻讯赶来的盟军将领,哪个不是被吓蒙了、直接哭出来了?林阡笑着说完那句他是恶魔后,虽还站着却已是行尸走肉,他们把僵硬的他抬回去,他一句话没说只知道喝酒。当然很快他就好了,继续于人前发号施令、把那个负气要走的盟主留在了联盟、计划去魔村打金北前十……
然而,是真的好了吗?纵然人前他一如既往、正常得令人称叹,但人后,他曾被她看见过绝望和泫然地醉倒在地。最真实的他,他永远只愿给单纯的孩子看见。
“闻因,是不是只有从前的林阡哥哥配得上江湖,现在的林阡哥哥,已经是有违天道的恶魔……”那一句,令闻因彻底看清了阡的脆弱,那种因过强而导致的极度脆弱。入魔之后种种背离初衷的表现,一片空白不受控制的滥杀行为,令当时的他无法接受和容忍——杀戮无数和鲜血淋漓,不属于那个理想完美的林胜南!但后来的他,终于接受了他是这种人……
何时接受的?魔门归降后?黑道会归顺后?征服短刀谷后?界限难辨,唯有一点可以明确,林阡虽已与林胜南相异,却仍然尽力少杀人,尤其是,不杀一个弃械投降的弱者。林阡,不曾与林胜南脱离,他们始终是一个整体。
这些年来他一直将饮恨刀操纵得恰到好处,虽与联盟内斗过、与十二元神纠缠过、与越野和高手堂的人都力拼过,次次都只是战力跃升、幅度可控。饮恨刀中战意听凭着他,次次战斗都收发自如。谁都没有想过,这种平衡,会在泰山摩天岭、因为胡水灵而终止。七年不曾疯魔一次的他,再次……
这次屠杀,是否意味着胡水灵的逝去,迫使林阡将林胜南完全消灭?或者他终究还是会恢复的,但那必然需要一年半载……闻因真的很心疼,他该如何度过这次考验,又到底要如何抉择——当山东之战进行到绝境,他再不回来一定惨败,可是,若然他为了现今山东的危险局势、还没彻底恢复就回战场来,却必须冒着他将他们也杀掉的危险!
闻因不可能像盟主那样地懂他,但闻因无论何时何地,都和盟主一样,也都和当年回答他的话一样,“不管林阡哥哥怎样,闻因都喜欢,闻因都支持。”……
天阴沉沉的,黑云越压越低,近似笼在心头。闻因站在帐外,心事重重看天。不多时,夜深人静却被打破,肃杀气氛扑面而来,探子、将军们此出彼入父亲军帐,每个都没费几句话工夫,军营里亦到处灯火通明、兵来马往、战意鼎沸,海逐浪、吴越等人最早策马出了辕门,李思温、石珪领兵紧随其后。
这情景、这合作,其实和先前的山东之战阵容一样,但实力已经远远不同,以前李思温石珪都像是盟军的附属,甚至连附属都算不上而是观摩团。而今无论强弱,攻防任何一个位置他们都能站,都敢站。再不是区区一两个姓名,而是活生生的血肉男儿。
这是战场,没有人不会受伤。
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