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初夏。
北方在经历贵如油的雨水洗涤后,早已在芒种之前播下了新一年希望的种子。此刻,它们已经挺着幼小而鲜绿的身躯,昂着头迎着朝阳,争抢着进行着光合作用生长自己。这是一个给农民希望的季节。
端午节过后的第七天,叶百川的妻子在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叫喊之后,终于为叶家诞下了第一个男孩。对于一直盼望孙子的叶老太来说,总算是可以儿媳妇一个正脸。虽然她仍旧不满同时到来的女孩儿,她认为女孩儿就是帮别人家养孩子,白白的浪费自己家的粮食罢了。但是,看在孙子的面子上,叶老太还是勉强的为儿媳妇做上两顿可口的饭菜。
只是这生娃容易养娃难,尤其在农村本身营养就不好,加之长时期的颠簸流离,这两个孩子生下来就如此的娇小,女孩儿还好一点,可是男孩儿,没过满月就得了肺炎。肺炎,在那个医疗事业不太发达的1991年,简直是要命的存在。尤其是对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庭来说,更为惨重。
叶百川为了能给自己的家庭改善条件,为了能照顾好自己的老婆孩子更是不间断的早出晚归的去赚个营生。朴实的叶百川有着农民身上固有的老实本分,从来做什么事情都不嫌苦,不嫌累。可是,在他的身上也有着没文化的人的固有的缺点,愚孝。他对自己母亲的孝顺让他甚至忘了自己已经忽略自己对于自己所成立的家庭的责任。
叶百川一直在跟同村的伙伴们一起出去跑点小买卖,虽然每天都要骑上几十里地的自行车去折腾一点小买卖,但是能赚回足够贴补家用的钱,他为此乐此不疲。只是,这钱从来没有进入过叶百川的妻子尹向瑶的口袋,而都是在尹向瑶没有看见之前就被婆婆劫用了过去,拿去填补她自己的孩子们。尹向瑶不是对这种情况不知道,而是觉得自己实在无能为力,她想要和自己的男人把日子平安的维持下去,这就是她必须接受的代价。她以为这样至少大家相安无事,不必像邻居的一些人一样每天吵的不可开交,她以为这样的隐忍可以换来婆婆的哪怕一点同情与愧疚,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会念在往昔的恩情而帮助自己一把。可是,她错了,人都是容易忘恩的。尤其是在那个物质资料匮乏的年代,尤其对于那个从来没有受过教育,不通人情的婆婆来说。
“妈,我求求你了,在帮我借一点钱吧,这孩子如果再不救,真的就没命了。”这是尹向瑶的没出满月的小儿子发烧的第三天了,家里实在没钱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又对这种小孩子的肺炎无能为力,催促着让她们去大医院,可是钱啊,尹向瑶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而且自己孩子月子里行动不便,即使自己行动方便,周围的邻居能借的已经都借过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张口了。再说了,其实都不过是些贫苦的农民,刚刚从温饱的问题中挣扎出来,最多的就是家里有些余粮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有钱呢?望着被病痛折磨的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尹向瑶真的是想豁出命去保护他们,可是狠心的婆婆就这样一脸横肉的看着她,连动弹的迹象都没有。
在尹向瑶结婚之前就曾经听迷信的人说过,一脸横肉的人是最难相处的。尹向瑶以为那是迷信,并没有相信,她坚信只要自己努力孝顺这个婆婆就好了,任她再难相处,自己忍者点就好了。可是,她忘了,那些广为流传的箴言并不是迷信,而是无数代先人用自己的生命历程所获取的宝贵的生活经验。只有当现在真切的面对的时候,她才真正的明白了那个难字的含义。
尹向瑶无奈,跪在地上求着自己的婆婆。怎知婆婆一手甩开了尹向瑶拽住自己衣服的手。
“你以为我不想救我的孙子吗?这可是我这个儿子唯一的一个儿子,你让我怎么办,我又没有钱。”她竟然可以如此冷漠。
“妈,百川平时赚的钱不都是给了你了吗,你就帮帮我们,救救这个孩子吧。”一向隐忍的尹向瑶不知道那天哪里来的勇气来顶撞婆婆,这在那个婆婆掌家的时代,对于这个女人来说,简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很久很久以后,上了年纪的尹向瑶才想明白了,能让她那样去质问婆婆的勇气来自于一个很温暖的身份,妈妈。
她,是那个快要失去小生命的孩子的妈妈。
“他给我的那点钱怎么够花,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你就管你这几个孩子,我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要去管,那点钱不但不够,我都已经借了不少了。”婆婆虽然没有敢对视尹向瑶的眼神,因为她对她终究是有愧疚的,但是她仍旧在提高这自己的嗓音,显示出自己的威严。
尹向瑶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知道婆婆狠心,可是这是她为这个家里添的唯一一个男丁啊,她不是一直想要个孙子吗?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
“不过,办法现在倒是有一个,就看你能不能舍得了。”这个满脸横肉的婆婆终于给了这个无能为力的女人一点希望。她似乎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能救她儿子的命,她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舍得,舍得,我什么都舍得。”她疯狂的点头,仍旧给她尊贵的婆婆跪在坚硬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