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蘅芜苑。
仆妇张嬷嬷捧着一盅刚煮好的药汤进了里间,正想往薛姨妈床前凑,旁边李纨忙起身道:“放着我来吧。”
这两日薛姨妈染了风寒之后,李纨倒比薛宝钗伺候的还殷勤,下人们也早已习惯了。
故而张嬷嬷也没和她多客套,只谦让了一句,便把小砂锅递了过去。
李纨顺手放在床头的茶几上,先用汤勺搅匀,又舀了些放在嘴边儿吹温了,正想喂给薛姨妈,哪曾想薛姨妈忽然翻转身子,把脸朝向里面。
眼见如此,李纨用眼角余光一瞟,确认那张嬷嬷已经到了外间,这才压着嗓子劝道:“就是有天大的事儿,姨妈也不该作践自己的身子……”
不等她把话说完,薛姨妈猛地转回身子,羞愤盯着李纨质问:“是我自己作践自己,还是你们作践我?”
李纨被她堵的没了言语,低头轻叹一声,把那汤勺放回了砂锅里,缓缓的搅动着。
一时间整个里间都静了下来,就只余下汤勺磕绊在砂锅上,发出的叮咚脆响。
薛姨妈毕竟是个温润的性子,方才一时恼恨爆发出来,此时眼见李纨低头无语,便又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有心开口找补两句,却又实在找不出自己要宽慰李纨的道理。
最后那支起的身子,便缓缓的躺了下去,两只眸子微阖着,面上再不见一丝喜怒,但那锦被下凶猛的起伏,却昭示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叮~
一声格外清脆的撞击声过后,李纨终于又开口了:“说是劝您肆意的活一回,可归根到底,我是怕走漏风声,误了儿孙的前程——既是出自私心,姨妈要打、要骂都由得,只是千万要保重身子,这时候你若真病倒了,宝钗却去依凭谁去?”
听她提及女儿,薛姨妈心下顿时又光火起来,下意识的想要支起身子,可那火气上涌,愈发使得病体发软。
于是重重喘息了几声,只得仰躺着恨声道:“不提宝钗还则罢了,你可知道前日里我那姐姐,还存着心思要撮合宝钗与……与那人呢!”
自家婆婆,想撮合薛宝钗和孙绍宗?
李纨听了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的想问‘金玉良缘’之事,可她到底是个内秀的,转瞬间就想明白了王夫人的心思。
当下却是先为林黛玉一叹——她可不认为宝钗退出之后,贾宝玉和林黛玉就会有什么好结果。
相反的,依着自家婆婆的心性,怕是又要给宝贝儿子寻觅‘强援’了。
心下寻思着,难免嘴上就慢了半拍,等到再想开口时,外面却已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李纨只得先闭上了嘴,又装模作样的搅弄起汤药来。
谁知那人走进来一瞧,却竟是自己的贴身丫鬟素云。
李纨当下心头一松,又见素云急惊风也似的,当即呵斥道:“你这丫头搞什么鬼?这风风火火的,也不怕吓着姨太太!”
若换在以前,素云对薛姨妈自是毕恭毕敬,但现如今已是扛过同一条枪的战友了,那忌惮也就少了大半。
因而嘻嘻一笑,松松垮垮的行了个礼道:“姨太太莫怪,我是听了个稀罕事儿,急着来禀报,结果一时就忘了礼数。”
薛姨妈只当她也是被李纨拖下水的,因而非但没有恨屋及乌,反而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但当着李纨的面,她却不愿意露出真实心意,故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无半句多余的言语。
李纨也正觉气氛僵硬,再说这当口,也不适合继续聊方才的话题,于是便顺水推舟的吩咐道:“什么稀罕事儿?瞧你大冬天的跑出一身白毛汗。”
“我听说……”
素云先是故意拖长了音,制造出神秘感,然后才幸灾乐祸的道:“我听说二奶奶挪用公账上的钱,偷偷在南边儿做买卖,足足赚了十几万两银子呢!”
这话一出,李纨和薛姨妈却是都皱起了眉头,然后异口同声的问:“这话是谁说的?!”
素云回道:“昨儿晚上抹骨牌的时候,来旺媳妇说秃噜嘴了——听闻再过几日,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要运进京城了——这几年来旺一直在南边,说什么管着族田祭祀,却原来竟做出这等大事!”
听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李纨和薛姨妈脸上的狐疑,却更盛了。
薛姨妈虽说平日是个不管事儿的,可也知道十几万两银子的分量——自家那侄女儿又不通商贾之事,短短时日如何赚来这许多银子?
而李纨对管家娘子的身份,一直存着念想,故而对公账上的事儿,也比旁人上心的多。
根据她的了解,自从三年前清查亏空之后,这公账上若说百十两银子的出入,或许是有的,可要说挪借出能赚十几万两银子的本钱,却是绝无可能。
不过来旺这两年常驻江南,也的确有些古怪。
正思量着,忽听外面又是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这次来的却是王夫人。
李纨主仆忙都起身相迎,王夫人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