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谆既然能在这风口浪尖上,接任五溪宣抚使一职,自然不会缺乏胆气。
然而学官出身的他,到底还是欠了经验、少了果决。
在得知城中士绅率领民众前来逼宫之际,他竟然妄图以大义微言,迫使对方羞惭而退。
结果……
“听说那些山蛮子,原本都准备受朝廷招安了,都是那孙将军贪功心切,才又逼反了他们!”
“可不是么,连人家祖坟都给刨了,山蛮子们能不急么?他倒是得了功劳,这遭殃的还不是咱们五溪人?!”
“听说他好几日都没露面了,不会是已经逃走了吧?!”
“指定是逃了!这京城来的丘八,哪顾管咱们五溪人死活?!”
“上一任宣抚使也是北人,当初若不是他非要收走蛮人的银矿,蛮人又哪会无端闹腾起来?”
“就是、就是!咱们五溪人当真被这些北人给害惨了!”
“大老爷虽不是祖籍五溪,可好歹也是南人,切莫中了那北人的奸计,平白为他送了性命!”
“那姓孙的是跑了,可还扔下不少伤兵,听说都是刨过山蛮子祖坟的……”
这乱纷纷七嘴八舌的,哪里有人听罗谆讲大道理?
眼见得,竟有人打起了伤兵的主意,罗谆终于维系不住风度,粗着脖子大吼了一声:“大胆!你等是要犯上作乱不成?!”
眼见大老爷终于抖擞精神,那些出工不出力的差役们,也忙擎起手中家伙,吹胡子瞪眼的摆着造型。
虽说并无哪个当真上前惩治乱民,可衙门口的嘈杂,却还是渐渐平静下来。
罗谆见状稍稍松了口气,正待摆出一番正经道理,却不想台阶下忽然有人朗声道:“大家不可胡言乱语,朝廷派官军前来,为的就是保境安民,那孙将军如何会弃了这一城百姓?”
说到这里,那人趋前几步一躬到底:“还请老父台速速请出孙将军,以正百姓视听!”
此人正是牵头的三名豪绅之一,五溪梁氏的家主梁靖承。
方才他一直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观,此时忽然跳将出来,看似是在替官府说话、为罗谆解围,实际上却将罗谆逼到了墙角!
就和原本计划中的一样,孙绍宗早在三日前,便率领一部分兵马,绕过当面的蛮人联军,深入五溪山区围魏救赵去了。
若是一开始,罗谆便将此事揭破,倒也还罢了。
可如今被拿来反将了一军,就算罗谆再实言相告,这些群情激奋的乱民,又有几个肯信?
而他刚显出些左右为难,对面的梁靖承便已是面色大变,惊骇的叫道:“怎么?难道孙将军当真已经弃城而逃了?!”
四下里顿时哗然一片,继而那些‘南人北人’的言论,便又大肆的鼓噪起来。
在咨询发达的现代社会,尚且有南北地域之争,何况是乡土观念极重的古代?
群情激奋之下,便有人提议召集更多的百姓,去军营中查问个清楚。
罗谆急的直跳脚,大声喝令差役们维持秩序,可有梁靖承等地方豪绅挡在前面,这些本乡本土的胥吏,如何肯依命而行?
至多不过就是远远摆个架子,虚应差事罢了。
眼见数百乱民互相裹挟着,真就向着军营进发,沿途还有许多不知就里的百姓,被蛊惑着加入了队伍,罗谆只急的五内俱焚,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这一场若是闹将起来,却那还有什么民心士气?
无论孙绍宗那里如何,五溪城都是在劫难逃了!
“站住、都特娘给老子站住!”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见街口四下里撞出十几号人,手中各挺兵刃,竟硬生生将这数百暴民拦了下来。
这其中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个,就见他横眉立目站在当中,正待提气大声吆喝,却忽听暴民之中有人高喊:“不好啦,官军恼羞成怒,要杀良冒功了!”
正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听的‘杀良冒功’四字,人群中顿时大乱起来,有的想要四散奔逃,有的想要上前理论,还有些愤恨的从地上捡了石头砖瓦,就待对着官军砸将过去。
完了!
这下算是彻底完了!
自后面追上来,还想要挽回局面的罗谆见状,当下便两腿一软,形象全无的瘫坐在了地上。
无论是官军驱散民众,还是暴民围攻官军,孙绍宗不战而逃的‘事实’,必然会传的满城皆知!
“娘希匹的!”
却只听那为首的军汉咒骂一声,忽然扯开了颈间的系带,将紧裹着的大氅甩了出去,露出一身的墨蛟吞云袍。
两下十几个持刀的汉子,也都如法炮制,露出了下面的龙禁卫官服,齐声呐喊道:“龙禁卫奉命办差,哪个敢造谣生事?!”
长街上顿时为之一静。
这龙禁卫的名头,在地方上可比官军响亮多了,虽说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此时拿来镇场子,却是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