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因地处繁华路段,正门进出十分不便,盖在彼处的门厅自然也成了摆设,于是不得不又在东角门附近,又新改建一座门厅,聊为待客之用。
这既然是后来改建的,内部装潢也还罢了,面积上却难免有些不尽人意。
偌大一个月亮门,院子的进深却还不足五丈。
因而孙绍宗离着还有段距离,就听里面叫嚣道:“那姓孙的怎还不来?你们大理寺难道平日就是这般慢待上官的?!去去去,赶紧再派人去催一催!”
这声音中气十足,又略透出些稚嫩,显然不可能是年迈垂危的勇毅伯牛继宗。
是下人,还是牛家的子侄?
镇国府如今都落拓成什么样了,怎还敢如此嚣张跋扈?
最稀奇的是,那勇毅伯牛继宗竟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这老东西莫非真的病糊涂了?
心下狐疑着,孙绍宗迈步到了拱门前,就见小小的院子里,足足挤了有三四十人,刨去三五个苦着脸的公人,净是些膀大腰圆的豪奴。
为首一人年纪约十八九岁年纪,头带大红簪缨、脚踩鹿朝靴,内衬藏青面掐金线的锦缎长衫,外罩雪狐毛锁边儿的紫貂大氅。
单论衣装,端的是富贵风流。
然而配上他一脸尖嘴猴腮,外带芦柴棒似的身条,却只能用沐猴而冠来形容。
眼见这‘猴儿’还在比手划脚的,呵斥几个大理寺的差役,孙绍宗不慌不忙的跨过了门槛,一声干咳,就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大人!”
那几个小吏如蒙大赦,忙都上前拱手见礼,跟着就想介绍那‘猴儿’的身份。
“且慢。”
孙绍宗却伸手拦了下来,沉着脸喝问道:“方才是哪个狗才在此狂吠?你们素日里行事无状也就罢了,如今勇毅伯当面,怎还敢如此狂悖?”
几人皆是一愣,忍不住便拿眼去瞟那‘猴儿’。
那猴儿也是面露不豫之色,上前几步,不清不愿的拱了拱手,道:“孙少卿,本人镇国府牛仲达,方才是……”
“原来是镇国府的二公子、失敬、失敬。”不等他说完,孙绍宗便也拱手还礼,满脸歉意的道:“方才也不知哪个没人教养的狗才,竟在官衙重地狂吠不止,倒叫二公子见笑了。”
这三言两语的,就把那牛仲达到了嘴边的分辨,硬生生锁在了喉咙里。
虽说他也觉察出,孙绍宗似乎是在指桑骂槐,但这时候断没有主动捡骂的道理——于是只得把那‘分说’混着几句脏字,在嘴里恶狠狠嚼碎了,硬生生吞回肚里。
然后铁青着脸道:“家父如今正在里面候着,且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这还真是虎死不倒架!
如今的镇国府,早没有贵戚之首的赫赫威风了,基本只能用苟延残喘来形容——若不是太上皇还念着三分情面,皇帝又一直没能找到切实的证据,怕是早就被满门抄斩了。
似这等半只脚跨进棺材板的破落户,也亏得还敢找来大理寺,在孙绍宗面前摆谱!
心下腹诽着,孙绍宗的目光,就落在了门前几个豪奴身上。
就见这几人手里各拄着一块门板,也不知是从哪儿拆来的。
“家父有请!”
这时那牛仲达从里面出来,侧身往里相让。
既然是在大理寺,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孙绍宗自然不担心牛家敢玩出什么猫腻,于是毫不犹豫的迈步走进去。
不过进门之后,他却是不由的一愣。
盖因那客厅正中,竟摆着一顶宽大的肩舆!
那肩舆约莫比春凳还大了一圈,四角支着柱子顶棚,上面铺着厚厚的锦被貂裘,而在这层层包裹之中,一颗皓首沧头正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瞳孔,四十五度角仰望向孙绍宗。
英雄末……
呸!
这货压哪里称得上是英雄。
不过瞧着气色,怕还真就没几天好活了。
孙绍宗原本还想着,先给这勇毅伯来个下马威,免得他不自量力,提出一些非分要求。
可如今瞧这风烛残年的模样,却不由把那心思全都收敛了——倒不是可怜这牛继宗,而是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死在这儿,平白给自己招惹麻烦。
“下官见过伯爷。”
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礼,却久久不见回应,倒是那肩舆上的喘息声一浪高过一浪,风箱似的,还杂着各种破音儿。
“爹?您不要紧吧……”
那牛仲达原本趾高气昂的侍立在一旁,见了这情形,顿时慌了手脚,正要上前探问究竟,勇毅伯却忽然转头对他低喝了一声:“滚、滚出去!”
牛仲达愣了一下,这才嘀嘀咕咕愤愤不平的出厅门。
这一声低喝,也似乎是打通了勇毅伯的喉舌,就听他一字一句的问道:“既有旨意下达,缘何还不升堂问……问案?”
果然是来催问案子的!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