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荣国府,东客厅。
贾大老爷鼻梁上架着金丝老花镜,圆滚滚的身子微微前倾,两只肥短的胳膊拄在书桌上,千年老龟也似的探着脖子,目光灼灼的盯着桌上一柄翡翠为骨的扇子。
“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啊!”
好半响,他摇头晃脑的挺直了腰板,小心翼翼把那翡翠骨儿的扇子合上,珍而重之的装进了盒子里。
然后就像是个吸饱了大烟的瘾君子,将身子整个砸进了太师椅里,烂泥似的满面陶醉之色。
这柄扇子光材质就价值不菲,更何况上面还有北宋书法大家蔡襄的真迹,因此足足花了贾大老爷一千七百两银子,才算把这宝贝请回了家。
赎回之前抵押物的宝贝,还掉一半的积欠【另一半债主身份能力不够档次,贾大老爷自是‘懒得归还’欠款】,再买下这柄宝贝扇子之后,贾赦卖女儿得来的七千两银子,如今已经去了八成有余,剩下的只有堪堪一千两出头。
不过贾赦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那孙绍祖既然肯出七千两银子与荣国府联姻,再出个万儿八千的,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没错~
其实贾大老爷压根也没想过要悔婚。
这般舍得拿出真金白银的金龟婿,他那舍得推给别人?之所以惺惺作态,只不过是为了坐地起价罢了!
按说,前日把那孙绍宗糊弄走,这两天孙绍祖大约也该亲自找上门了,届时自己是直接跟他狮子大张口呢,还是细水长流慢慢来呢?
这两种选择……
真的好难抉择啊!
“老爷、老爷!”
贾大老爷正陷入甜蜜的烦恼之中,就见管家周瑞从外面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老爷,外面……外面来人……来人……”
“来了?!”
贾赦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喜道:“那你在这儿傻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请进来!”
最近几日他闭门谢客,就等着孙家上门,故而周瑞这一禀报,便以为定是那孙绍祖到了。
谁知周瑞领命出去,没多久竟领进来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
孙绍祖竟然只派了个管家过来?
贾赦心下就又几分不喜,待见那管家昂挺胸,竟半点敬畏之意都没有,便更是不乐意了,心想你们老爷都是我未来的女婿,一个小小的管家怎敢这般无礼?!
于是他不等那管家开口,便粗声恶气的喝问了一声:“你家主人怎得不亲自过来?!”
那管家先是一愣,随即却桀骜不驯的拱了拱手,冷笑道:“我家王爷公务繁忙,自是不便降尊屈贵。”
“王爷?”
贾赦当即便有些傻眼,脱口问道:“哪个王爷?”
“还能是哪个王爷?”
管家向着天上拱了拱手,傲然道:“自然是忠顺王他老人家——在下不才,添居王府长史一职。”
“忠……忠忠忠顺王?!”
贾赦当即连舌头都酥了,那还顾得上什么‘主人家的体面’,忙含腰驼背陪笑道:“误会、这真是天大误会!我若知道尊驾是忠顺王府的长史,万不敢说出方才那等浑话!”
“我说呢。”
那长史嗤笑一声,用鼻孔对准贾赦,道:“原本还想回禀王爷,让他老人家亲自上门讨教一番呢,看贾将军这意思,又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没有必要、自然没有必要!”
贾赦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又斜肩谄媚的道:“长史大人快请上座——周瑞,你死哪去了?还不快给长史大人沏一壶上好的贡茶来!”
这王府长史虽不过是正五品官职,却都是各家王爷一等一的心腹,得罪了长史,就如同得罪了王爷本人,故而贾赦才把身段放得这般低。
然而那长史却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依旧傲气十足的道:“下官可喝不起那贡茶,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儿要紧——王爷昨儿听说,您收了巡防营的孙参将一万两银子的聘礼,要把府上的千金许配与他。”
“我家王爷最爱热闹,又与两边儿都有些交情,便特地派下官送上两份贺礼。”
说着,反客为主的向门外一招手,立即便有人送进来两只点心盒。
那长吏指着点心道:“一盒‘白同心’是给贵府的,那盒‘百年好合’劳烦您让人送去孙家。”
贾赦听到这里顿时傻眼了,那忠顺王不过收了些买官的银子,至于亲自插手这等私事么?
他却那里晓得,孙绍祖真正被忠顺王看重的,其实是那条每年利润过十万两的商路!
“怎么?”
见贾赦呆愣愣的,没有要上前接过点心的意思,那长史又一挑眉,不悦道:“莫非贾将军对王爷的赏赐,有什么不满之处?”
“怎么会!”
贾赦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亲手接过,又勉强装作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我这是高兴的过了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