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时常造访,是偏远村落最大的特点。太阳与月亮共侍一片天,于夏日常常发生。
一把锁将两扇门牵在一起。我的双脚踩在泥土里,站在木门镶嵌的家门前,端望头顶的一片天,比太阳刺眼,比月亮温柔。有了人的映照,连这里的天都是神圣的。所有人都在这片天地的见证下,选择完他们各自的人生,并此生无悔。
晚霞就要退去了,祖母才一如往常地同背上的竹筐一起,往家赶。祖母的背影背对着我,我见她来了,便上前去。长在她背上的杂草与树枝就要将她的身体“雪藏”。她见我来了,连忙将我支开,恐刮了我的脸。
祖母没有停下,尽力挺直的腰身,在重量的加持下,变成了四十五度。她向家里挪去。路上遇见熟人,便唯恐别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加大嗓门地喊。她拼命做活的习惯,在别人眼里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她老了却不服老的性格,让人看着不习惯。
祖母不想老,为了证明自己还没有老,便拼命地做活,很少寻人帮助。祖母后来说,身子常动着,就算年过百岁,也不想做个等死的糟老婆子。要是哪天真无法走动了,那只怪天命难违,等着被阎王收去了。到时,只要你们别嫌弃,将我这老婆子送走,这日子就算真的过完了。
说这话时,是祖父刚离开不久,她与我,在夜里的聊天。
祖母最常粘我,在我们长大成人后,尤为最。
祖母回去了,我没有跟上去,只是在家门口站着,等着门门上的锁被打开。
三五成群,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又来了,站在我家门口。他们大声地说,说到有趣的地方,便大声地笑。他们没有看见我,他们不认识我。
不远处一个抽泣着的小男孩跑着跟了上来,与他们一同停在我家门口。他一边望着三五成群的男人,一边抽泣。我看着他望着他们,看着他哭。男人们指着上了锁的人家问我,人去了哪儿。我狠狠地摇头表示不知,他们便不再追问,直到祖母重新从她的家返回来。
祖母的确不知为何上了锁,而他们并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祖母有些慌了,只是慌张。这里的每一个人站在泥土上,感受大地带给这里每一个人的不同颜色的命运。
祖母见抽泣的小男孩儿,便上去问原由。说是小男孩儿,也的确有八岁之大,与我基本无差。他说他家里用来耕地的车被这一群男人拉走了,他没看住车,母亲回来要吊着他打一顿。
男孩儿的母亲时常开玩笑地说,他是个多余的孩子,因为计划生育,让他们向外多拿了不可想象的钱和时间,不仅后悔生了他,自己也活够了。
男人们没等到想见的人,便走了,赶去下一家。而他们走去哪儿,男孩儿便跟去哪儿。他天真地以为,只要撒娇、赖皮和哭闹,那被拉走的车就能在他第二天醒来时,还给他。
他们临走前向祖母半开玩笑地说,下次来,再不交款,门就得卸走了。那轻轻一抬便会掉下来的门,挂上去的锁的确是多余的。
祖母却把这话听的认真了,一个半身已经进土了的老太婆,也是什么都不顾了,只当在门口站着。祖母以为,她挡下了,便真的能把他们挡在门外。
一旁的小男孩儿不哭了,看的却更认真了。他们一句一句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偶尔听见了,也全当什么都没懂。我们看在眼里,也听进心里,生根发芽,然后等它枝繁叶茂。
祖母终还是将他们“送”走了,他们走的不情愿。祖母回了家,却没有喊上我。
天要黑了,溜达的祖父也总像下田地的祖母,按时按点的骑着脚蹬三轮车慢悠悠地出去与归来。
路上的祖父没向我打招呼,便从我身边驶过。看见前面走路的祖母,祖父的眼里便也没有了其他人。
天黑透了,我站在原地,却不知要干嘛了。身体贴在掉了红色漆的木门上,轻抚着门板,木板从未像那刻柔软。我透过门缝向里看,车子在,院子在,世界便也的的确确的真实地存在了。
上了锁的门没有开,只好垂头丧气地重新回到祖母家。桌子上的碗筷摆放的整齐,摆放好了的饭菜,冒着蒸汽。
祖父睡了,祖母坐在地上的垫子上。
我也的的确确知道她在为谁而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