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人到!”一声吆喝,直入帐中。
“甚么鸟钦差?本酋长并非唐朝皇帝之臣,而是沙陀族酋长,何人敢在本酋长面前自称钦差?快与本酋长拉出去斩了!”杀气腾腾的喝叫声传出帐外。
却听帐外一声宏笑声传进帐中,一人大声道:“哈哈,李节度使,本大学士若是畏刀避剑、惧油锅怕沸鼎,还敢到此处来么?李节度使虽是沙陀人之尊,却也是李家的河东节度使,仍为唐皇之臣,怎能不遵奉朝命?且是本大学士来此,李节度使便能断言对李节度使未有好处么?”
帐内沉寂片刻,威严的声音便又想起:“传了进来!”“来”字未落,便见得一位丰神秀逸、气宇轩昂的年老文士踱进帐来。
年老文士才入帐门,便向了帐内仔细地瞧将起来,却见一个满面疤痕的胡人端坐正中,身材甚是高大,且是缺了一耳。年老文士见了高大胡人,疾忙拱手道:“阁下想来便是李节度使了?本大学士有礼了。”
高大胡人自见得年老文士的神采,心中便已然赞赏不已,火气便消了不少,面色亦缓和了许多,于是问道:“你又是何人?到此何干?”
“本大学士刘允章。”
“可是当年上书唐朝皇帝李漼、道是国有‘九破’民有‘八苦’的翰林大学士刘允章么?”高大胡人听得“刘允章”三字,身子竟不由自主地由座上猛然站起,面上亦一扫肃杀之气,拱手道:“原来是三朝元老刘老学士到了。本酋长失礼之处,还请刘老学士担待则个。”又对了身旁的兵丁喝道:“还不快与刘老学士看座!”
高大胡人道“国有‘九破’,民有‘八苦’原是如此的。刘允章在唐懿宗朝时,便入了翰林,成了大学士了。刘允章才入翰林,便上书皇帝,道:“臣启皇上:当今天下,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朋党乱争,以致国有‘九破’、民有‘八苦’。终年聚兵,此‘九破’之一也;蛮夷炽兴,‘九破’之二也;权豪奢僭,‘九破’之三也;大将不朝,‘九破’之四也;广造佛寺,‘九破’之五也;贿赂公行,‘九破’之六也;长吏残暴,‘九破’之七也;赋税不等,‘九破’之八也;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九破’之九也。官吏苛刻,‘八苦’之一也;私债征夺,其二也;赋税繁多,其三也;所由乞敛,其四也;替逃人差科,其五也;冤不得理、屈不得伸,其六也;冻无衣、饥无食,其七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其八也。因国有‘九破’、民有‘八苦’,天下百姓,哀号于道路,逃窜于山泽,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长此以往,天下必乱,民不聊生。皇上须逐宦官,用贤臣,励精图治,中兴社稷。”
唐懿宗见得刘允章之书,龙颜之上,却也瞧不出是喜是怒来,只是传旨道:“宣刘允章御书房见驾。”
刘允章见皇上单独召见,虽是识得定是为自己上书之事,却也识不得是祸、是福,只得忙忙的去御书房见驾。刘允章见了皇上,见礼毕,便立身于一旁。
皇帝指了指一个锦座,示意刘允章坐下。他待刘允章坐好身子,龙口启动,不急不缓的道:“刘爱卿之书,寡人已阅,所言倒也并非无理,只是有几事,寡人须问你一问。”唐懿宗以龙目瞧了刘允章一眼,肃声道:“刘爱卿,你道国有‘九破’、民有‘八苦’,他事寡人便不须说了,寡人只问你怎的便说‘权豪奢僭’?‘广造佛寺’又有何不好?”
刘允章见皇上虽是喜怒不形于色,语声之中却已然显出不悦之意了,心中暗道:“如何?来了吧。”却也不惧,当下拱了拱手,从容奏道:“回皇上,这‘权豪奢僭’么,臣不愿多说,只用二件事情来证明之。其一,由朝廷到官府,但为有权有势者,无不大肆兼并土地,一时之间皇庄、官庄、私庄、寺院庄田遍布全境。臣不必说宰相韦宙在江陵有‘良田美产、最号膏腴’,仅一个庄园里便屯积稻谷七千余堆,不是正因为此故,韦宙才被皇上御封为‘足谷翁’的么?亦不必说宰相杨收‘田产遍于四海’;更不必说其他官吏‘多置庄田广修宅,四邻买尽犹嫌窄’了;臣只说那些侍奉皇上和管理宫廷事务的宦官,偌大的一个京畿之地,其甲宅名园、上腴之田,便有大半为其所侵占。”他瞧了瞧皇上龙面上的颜色,见皇上面沉似水,心中一抖,旋又平静下来,徐徐续道:“其二之事,臣便要大不敬,说一说皇上您了。皇上不近朝臣,不谙外事,将朝事一委宦官,自己专事宴游。皇上每月间,便是大宴,不也是要设十数次之多的么?小宴更是不计其数了。仅殿前,皇上便供奉了乐工五百余人,专司宴中的乐事。皇上每次出游,内、外扈从者浩浩荡荡,不达十万之众么?他费不计,仅此十余万人的酒食费用,所须钱财之众,便是微臣不说,皇上龙心之中不也是雪亮的么?……”
刘允章“么”字才出口,却听“啪”的一声声响传了出来。他吃了一吓,抬头瞧时,却见皇上龙颜变成了猪肝,击于龙书案上的龙爪尚未收回。刘允章见得皇上盛怒,虽是心中有些害怕,但刘允章入御书房之时,便已抱定了必死之心了,是以却也不甚恐慌,只是轻笑道:“皇上,臣冒犯皇上龙威,请皇上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