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逐渐散开的云层中泻下,这是一段异常冷僻的江岸边,殷寒松和归海阳两人正坐靠在一棵大树下。
此刻的殷老头儿正瞧着归老头儿在将合二而一的铁笛铜萧连接处旋开,没分坼开时明显就是一根二尺二长的铜铁棍,笛和萧顶端皆分别焊接有一粟子大小的铜环。他当然熟悉,只须在中间连挂上一段铁链便成了颇具威力的双节棍。
如今看来,在远离了沙场之后,这老归的随身家什的确不错,殷老头不由点头赞叹。不多一会,从归海阳那里就传出一缕如诉似泣的箫声。
一小段曲儿飘过,当下就听见殷寒松发出抱怨的嗓音道:“我说归老兄呀,你弄出一段什么曲儿?让我听得如同断了魂儿似的,这可不是你往常的作派。”
箫声嘎然止住,归海阳也不言语片刻后重又开始吹奏,其调果然一变。一段曲儿过去,殷寒松一时禁不住竟作和吟唱起来,其字句道:
“叹寒儒,谩读书,读书须索题桥柱。题柱虽乘驷马车,乘车谁买长门赋?且看了长安回去。
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官,楸梧远近千官塚?一场恶梦。”
曲终,伴随着曲儿吟唱的殷寒松的嗓音一停便笑将起来,道:“嘿嘿!我说你归师兄呀归师兄,调调儿是吹得不错,却弄出甚么功名呀退隐呀的出来,与你我两个浪迹江湖游走于天地间的老家伙何干?”
归海阳也笑道:“哈哈!我这老家伙瞧着明明你是这老家伙糊涂了?何人不知调归调词归词,这马东篱的词句可是你殷老头自个儿挑选来填唱的——”
“啊呀!算你说得是,还真是我犯了糊涂。嘿嘿嘿!”殷寒松一拍脑壳,大笑,“该罚该罚,罚我三杯记下了!嘿嘿!你再来一曲如何?”
归海阳的萧声复起,一小段引子过后刚送出首句,殷寒松感觉这曲儿竟明显含有感伤忧愁?正要开口,忽听江面上隐隐传来了吟唱声,恰与此曲相合。两人顿时有些吃惊,殷寒松循声望去,只见月光朦胧下的大江面上并不见有一船一舟。那吟唱的歌声却愈来愈大,曲调委婉吐字清晰:
“夕阳西下水东流,一事无成两鬓秋,伤心人比黄花廋。怯重阳九月九,强登临情思悠悠。望故国三千里,倚秋风十二楼,没来由惹起闲愁。”
这分明是个女人的嗓音,把个殷老头儿听得真有些呆了,尤其这归老头儿的眼色里竟显出发怔,虽仍将这首曲子吹奏得完整却还是少了些委婉……末了,怔怔地将铜萧悬持在手中。
“喂喂喂!归老兄是咋啦?瞧见江面上的熟人旧交了?听嗓音是个妇人呢。”殷寒松瞧见他那副神情便笑道。
“多年不见寒松子老弟,没想言语间还是——”两人的身后传来声音,果然是位妇人。
“请问来者何人?认识我殷寒松——”殷寒松问一句,其实当对方的身形以极快的步速闪至他二人身后的大树旁时,大树背面殷寒松已经知晓。至于这归海阳,也必有所察觉。
“虽有多年不见,殷师兄的嗓音言语也还是能让人辨识,你说是么?归、归师兄——”妇人头上一顶普通的小斗笠下垂有面纱,面纱虽薄如蝉翼还是完全遮档了她的面容。
归海阳却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她。似乎过了好一阵方才叫出一声‘肃妹子’,在转瞬间听他发出微微颤抖的嗓音道:“肃妹子——今晚因何故会出现在此处?”
“我身寄居天地间,行于四海江湖中;漂泊不已踪迹无定,实难回答归师兄所问。”妇人双手施出礼数,把个归海阳弄得一时答不上话来。
“粟妹子可好?我看今夜月光似水江面如练,归师兄与’粟妹子’就好好叙一叙罢,殷寒松若还不识时务地呆在这江边,岂不成了一支燃得明晃晃的大蜡烛?……”殷寒松面挂笑意字句清晰地道,一气说罢并不能别人答话,身形一晃间抛出一声‘再会!’,这两人扭头看时,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不觉间归海阳已将铁笛铜萧合二而一接拢插回至腰间。
“我是没想到,今夜在这剑门关还能与肃妹子再次相见。”
“一年之中,这是第二次听到归师兄吹奏曲子,上次是笛声——”
“十年曾一别,征路此相逢。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归海阳复述出不久前在跑马山五色海子旁边念过的诗句,嗓音里竟隐含有万般惆怅,“年过花甲即感时光难追寻,快近古稀更觉人生真如一场梦。归海阳今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不上不下只能做个江湖老混混。唯有这家什伴随着不能舍弃,愁闷时取出欢欣是拿起……苦于气短如如诉似泣,孑然一身难逢知音……”
“江湖老混混?江湖老混混有何不好?咱就算是个江湖女混混也罢!”肃妹子险些就要触动到埋藏心底的那根琴弦,强压下心绪间下唇已被咬出了齿痕,不觉已回复了几分毋极夫人的语调,转瞬间就知不妥,嗓音就变得柔和,“虽是人生无定数,两心牵挂也是缘。”
“此缘若是一场空,莫如当初不相逢。”连归海阳自己也没料到这句颇显抱怨的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