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香罢桂摇秋,好风月尽勾留,酒不招李翰林,诗不和杜工部,睹一龛肖像,我激起谏诤精诚!蛮烟瘴雨砺贞操,况贬潮韩愈,转成化蜀文翁。系忠义于平湖,数百载仰言表行坊,何必问浩浩洞庭、澄澄西子。
衣带缓时人欲倦,臭皮囊勤摆脱,官莫寻谢知县,将莫遇马威侯。叹满地疮痍,谁有个痌瘝怀抱?落日浮云装幻境,恐哭汉曾生,犹似投江屈老。拜宝光而绕塔,十三层皆禅门觉路,再休管年年芳草,夜夜啼鹃。”
这段长联为蜀中永川人游俊为新都桂湖杨升庵祠所撰。
此时正值六月盛夏,不见有一丝微风,桂湖四周绿树成荫,那一片片的树叶丝纹不动。而通往天回镇的那段土路,干巴巴白晃晃的分外刺眼,鸟无声,虫不鸣。只有一只无家可归的狗,爬在一段墙角下吐出了红舌头。
真个是骄阳如火。
祠外不见一个人影,祠内也是静寂无声。大热天谁个疯了来诵读这楹联?可不,偏偏此时就有这么个疯兮兮的人,牵着一头毛驴从那条土路上过来了。
是个老人,是个须发雪白的耄耋老者。光着精瘦的上身,上衣搭放在毛驴背上。肩背上却挎着一个不小的葫芦,他时不时的捧着葫芦喝上两口,似乎喝得滋味非常,口唇紧抿着葫芦嘴,就像舍不得让一丝儿气味跑掉一般。
除了他身边的亲友,无人知道他喝下的是水还是酒,因为如若不贴近他的嘴边,是根本就嗅不出他口中气味的。如果尚未靠近他就能分辩出是酒还是水的人,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老者把毛驴拴在一棵大的桂树下,那驴子张大了鼻孔呼气,他却立在这段长联面前,把楹联细细地看。偏偏此时日头正猛又恰好射向这里,犹如一只特大的烘炉。他却毫不在意地观赏起来, “咦,奇了,今儿是何年何月?这座祠堂是几时搭建起的?撰写这长联的落款是游俊,这游俊又是何人?管它呢,咱说不得也是个山上方数日,世上已百年的过客。”
念上两句摇摇头叫声不妥、不妥!自语道“这个姓谢的县官儿也值得一提么?”。又接着念了下去,到满意之处时微微点头叹一声,“尾子上这几句倒还有几分对老夫的口味。”便将葫芦对着嘴仰头饮了两口。忽的,他似乎感觉到有啥声响,双目四下一望,将葫芦往脖上一挂,沿着祠外墙边寻声觅去。
祠后的土墙边几株桂树枝繁叶茂,树荫下一个老妪半坐半倚地靠着树干,一手在怀里护着个幼儿,一手握了根竹棍,只见她怒目而视,棍端直指着逼近身前的两个人。
“……”
“您老这是何苦呢?明明又不是您老的子孙后辈,何必为这么个小东西与咱们拼命呢?方才你已是明白了拼是拼不过咱们的,只会白白的丢了你的一条老命。咱哥两个从京城一直暗中吊线,今日才寻着你,再说你早就中了秦文彪大人的‘阴风催命腿’,只要把这个娃儿交与我们,不仅保你老无事,我这里还有点儿赏银……”一个面孔微胖的中年汉子双手抱肩,边说边慢慢地来回踱步。
老妇人哼了一声,骂道:“恶狗!谁信你们鬼话?你两个要来便一起上吧!”
老人身旁那个看去只有六、七岁大的娃儿紧闭小嘴,一双圆圆的眼睛恨恨地瞪着他二人。
圆脸汉子用手指着叫道:“你看看!怪不得头儿连这个小崽儿也严令捕捉,若是留下这个小崽子长大了还得了?”
“哼!谁个若是敢犯上作乱,非诛他九族不可。”
“依我看就是诛他个十族十二族也不为多!像这样的小崽崽长大了咱还能睡安稳觉么?”
“呸!”娃儿张开小嘴,一口唾液正吐到他脸上。
老妇人亲了亲小娃儿,大笑。
“弄死你个小贼!”另一个拳骨脸的汉子摆弄着手里的钢刀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死婆子!你那点儿气力还是留着去投湖吧!”。
“小东西!那就怪不得咱们了!”圆脸汉子抬起左手袖口往面颊上擦去,一挺手中钢刀直端端的砍了过去。拳骨脸也几乎同时朝老妇人举起了刀。
老妇人虽已是明显地透出了虚弱,但毫无惧色将手中竹棍奋起抵挡。
“有人!”圆脸汉子听到了声响急退后一步看时,一个皓发白须浑身精瘦的小老头儿已立在面前。
“你!你个老东西来看甚么看?!”
“咱二位大人奉命捉拿钦犯,这里没你的事,快滚!”
“她两个?是钦犯?”老者捧起葫芦喝了一大口。
“小崽儿是朝廷重犯的余孽,死老婆子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偏要惹火烧身!”圆脸汉子瞥了老者一眼,握着钢刀漫不经心的吹了吹刀刃,“我劝你这个小老儿还是走远点为妙!”
“死婆子竟敢伤了咱好几个弟兄,要不是为抓这小崽子,咱早就给她一阵的乱刀!”拳骨脸大声叫骂。
老妇人只冷笑一声,微闭双目,并不答腔。
老者替这一老一小求情道:“看她两个老的老小的小,还能翻天么?两位军爷就放过她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