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胡宗南斩断了南北运输的通道,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没有多大变化,战争年代死人已经习以为常,除过死者亲属痛不欲生,其他人显得漠然。尤其那些土里刨食的农民,他们关心的是自己那几亩薄田,关心的是日益飞涨的食盐,过去凤栖人吃的食盐全部是脚夫从靖边用骡马驮运,现在南北运输的通道被封锁,最贵的时候一斗谷子只能换二斤食盐。
食盐属于生活必需品,人们吃饭没有食盐绝对不行。凤栖前几年发生过一次食盐危机,也是由于南北运输通道不畅造成。好在这种现象没有维持多久,大量的海盐运抵凤栖,抗战胜利后全国铁路运输畅通,长安老百姓吃盐再不靠骡马运输,海盐通过铁路运抵长安,胡司令首先保证封锁边区前沿县城的食盐供应。
每一股政治势力都懂得安抚民心的重要性,只是安抚的对象不同。蒋委员长注重保护有钱人的利益,而八路军提出的口号则是消灭剥削阶级,任何时候穷人都比富人多,八路军在道义上迎合了穷人的利益。这也是解放战争取得胜利的法宝之一。
对于妹夫邢小蛮之死,屈志田县长表现得比较冷静。那本身是一桩畸形的婚姻,邢小蛮比屈满盈大差不多二十岁,平日里屈志田和邢小蛮就没有什么来往,两个人不是一条板凳上的客。只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屈县长才出头料理邢小蛮的丧葬事宜。可怜满盈三十岁不到就守寡,还拖着一儿一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战争制造寡妇。
不过妹夫之死对屈志田影响不大,屈县长还是下决心为凤栖人办一点实事。进入一九四六年财政年度,省政府加大了对凤栖县的财政投入,刘子房军长可能也意识到了发挥地方政府作用的重要性,拨给县政府一笔经费。这让屈县长始料不及,有了钱任何事情都好办,屈县长首先要干的大事就是禁烟。
屈县长的禁烟是真刀实枪,没有任何水分。凤栖城两位老地主禁不住屈县长的盛情邀请,再度出山,分别担任了凤栖县禁毒委员会的正副主任。屈福录上任伊始,把老爹爹屈克胜的照片装进玻璃框里,摆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穿着老婆纳的对襟子棉袄,黑老布棉裤,圆口布鞋,戴一顶瓜皮帽,腰里别着烟锅子,上衣口袋却插着老爹爹留下的派克钢笔,看起来不伦不类,可笑而滑稽。
屈鸿儒的穿戴十分讲究。一身蓝绸缎长袍马褂,牛鼻梁子布鞋,黑府绸瓜皮帽,办公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口袋里破天荒装一包哈德门香烟,无论遇到谁,首先敬一支香烟。
原来的正副主任只是光杆司令,这一次屈县长特意给两位老地主配备了六名办事员,可见屈县长对禁烟的重视程度。
春天禁烟主要是限制农民播种大烟,好像当年国民政府也颁布了禁烟的命令。两位老先生草拟了凤栖禁烟公告,采用最古老的办法石印了几百份,亲自带领着禁烟办公室所有成员下乡张贴。
这可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当年农村大部分人不识字,农民们看见告示感觉稀奇,纷纷围拢在告示面前,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两位老先生一边张贴告示还要一边宣传,逐条逐句解释。农民们一听说禁烟都摇头,大烟的危害人人都清楚,但是不种一点大烟就没有钱扯布量盐,种点粮食驮到集市上去粜,那样没有种植大烟划算。加之这几年农民抽大烟的人数也在增加,要说彻底禁止种植大烟谈何容易!
这还都在其次,关键的问题是下乡宣传没有人管饭,有时连一口水都喝不上。那六个办事员开始两天还跟上两位老先生下乡,过几天都纷纷托词请假。好在屈县长给两个人配备了两匹马,两位老先生下乡不要步行,不管饭也关系不大,早晨从凤栖出发时买些肉夹馍带上。马背上驮两只大葫芦,葫芦里装上水,口干时喝上一口。就这样也效果不大,全县几百个自然村,两个老汉全部走遍也得一年。
屈鸿儒终于耐不住了,他知道劝说屈福录无用,那个犟怂脑子缺一根弦,爱认死理,跟他大(爹)屈克胜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天下乡宣传禁烟运动回到凤栖以后,屈鸿儒决心找屈县长辞职,屈鸿儒本身比屈福录大十多岁,六十多岁了,身体也确实有些吃不消。
大家都在一条街上住着,屈鸿儒当然知道屈志田家在那里。四楞子的四合院比屈鸿儒家还气派,屈志田和哥哥屈志刚住在一幢院子内,可惜四楞子老年痴呆,生活已经不能自理。
屈县长媳妇乔春娟正坐月子,屈志田把屈鸿儒安顿在哥哥屈志刚家里,屈鸿儒虽然比屈志田大许多,但是按照屈家的辈分志田仍然把鸿儒叫哥。在自己家里就不能摆县长的架子,志田给鸿儒哥倒水,有些内疚地说:“这些日子家里腾不开身,本来准备跟你们一起下乡禁烟。”
鸿儒叹息一声:“志田兄弟,老哥是给你撂挑子来咧,这碗饭老哥确实吃不消。”
屈志田当然不能给老哥讲大道理,屈县长的声调几乎带着哀求:“鸿儒哥,你就当是给兄弟帮忙。兄弟知道,禁止大烟并不容易,但是不禁烟咱们这个民族就没有前途。兄弟我明天跟你们一起去,坚决不能再让大烟在凤栖泛滥。”
屈鸿儒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