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以后,驻扎在簸箕掌的炮团已经完成了预防鬼子空袭的任务。春节以前,炮团从簸箕掌移防,转移至界子河边红区跟白区交界的一个山坳。至此,卧龙岗山寨跟簸箕掌之间的山路重新打通,河东方面也时常有信男善女前来卧龙寺上香进贡。几千年连绵不断的战争,每一寸土地都渗透着阵亡将士的血渍,什么都可以改变,唯有对佛的信仰始终如一。无论遇到什么天灾人祸,人们不会抱怨神仙没有尽职尽责,总是从人类自己身上查找原因,实际上神仙什么都没有管,什么都管不了,可是人们对神仙依然顶礼膜拜,内心的那种虔诚不可替代。
黄河像一条白色的玉带,静静地躺卧在崇山峻岭之中,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冬天,黄河两岸一片寂静,远去了炮火轰鸣,但闻古刹钟声。其实穷也好、苦也好,老百姓图得是安宁,安宁最好。但愿这种安宁隽永,如果神仙真的有灵,让战争远离芸芸众生。
靳之林依然隐居卧龙岗山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实际上靳之林是疙瘩的一道屏障一块招牌,疙瘩切盼靳之林能够一直住下去,直到永远。
这一次调拨大烟靳之林说到做到,纤毫不沾,儿子靳羽西带客商过河西,目的还是想大赚一笔,结果靳之林把儿子赶回太原,把大烟客商直接介绍给李明秋和疙瘩,李明秋又把客商带到长安,为了报答胡司令的不杀之恩,替胡司令调拨大烟。
这一出戏堪称完美,牵动了西北地区所有烟农以及大小贩子的神经。大烟的收购活动停止了一段时间以后又逐步恢复,不过再不能明目张胆,而是以更加隐蔽的方式进行。烟农们并不了解内情,被迫以非常低的价格把大烟出售,任何时候吃亏的永远是老百姓。
然而,老百姓的日子稍微宽绰以后,无以回报,把生活中的一点细微的变化归之于神仙的功劳,过日子精打细算,唯独对神仙非常慷慨,抗战胜利后的第一年春节,卧龙寺的香火胜过任何一年。
原来上山只有一条路,炮团移防以后,簸箕掌方向也可以上山。一进入腊月天,每天从早到晚,两条路上前往卧龙寺拜佛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形成了一道奇特的自然风景。农家巧妇蒸的花贡一家赛过一家,每天收的香火钱不计其数,单是花贡也堆垛成山。
秀花秀气自从那一年被田中动手术割去小腹内的肿瘤以后,出息得跟仙女一般,也许是不晒太阳的缘故,加之灰色道袍的映衬,女人的脸颊白里透红,浓发黛眉,唯有嘴唇显得稍厚稍大,不过嘴大吃四方,信男善女看两个道姑一脸吉祥。再看稳坐麦穗(应该是莲花,这是疙瘩的创意,为了纪念那留存在心底的创痛)之上的菩萨,跟周围的群山融为一起,更让人感觉两位道姑就是菩萨的妹妹。秀花秀气的两个儿子鲁无能鲁无忌也身穿道袍,手执拂尘及时拂去香客们残留在香案周围的香灰,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两个孩子的身上也带着某些仙气。
靳之林把众多随从悉数打发,只留下三二人随身亲信,冬日,山上的树叶飘落,常见靳之林和明善和尚每人手执一把扫帚,把山路上以及庭院内的树叶清扫,然后堆在一起点燃,一缕紫烟萦绕,跟山脚下生成的氤氲之气混为一气,真犹如人间仙境。
人们好像习惯了被盘剥、被愚弄,享受着暂短和平带来的安宁。有些事不属于普通老百姓应该思考的范畴,谁也左右不了政治家的意志,老百姓只能被当作炮灰使用。
疙瘩一高兴就有点忘乎所以。炮团的汽车轰轰隆隆从郭宇村旁边的官路上开走,疙瘩突然兴之所至,想起来要在簸箕掌唱一台大戏,其实黄河岸边唱戏的现象古来有之,人们用唱戏来祭祀母亲河,庆祝五谷丰登。这几年郭宇村一遇到大的庆祝活动都要写戏。凤栖城的秦腔剧团越唱越出名,常年四季都有人请。疙瘩写戏驾轻就熟,剧团的灯头(领班)为了照顾凤栖人过年爱看戏的习惯,把剧团一分为二,留一部分人在城隍庙支应门面,大班人马开拔到郭宇村。
搭建戏台不费功夫,第一天晚上秦腔戏就在簸箕掌挂灯(开演)。河东的贤麻镇看着眼红,过了两天也在河东搭起了戏台。冬天的黄河封冻,人们踩着冰过河,晋剧、秦腔轮流看。黄河两岸的老百姓自古以来就交往密切,互相联姻,相互间走亲串戚,中断了十多年的交往重新显现。
两岸的小商贩也不失时机,戏台下面卖什么的都有。除夕夜里黄河两岸火光冲天,人们放焰火,庆祝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春节。
正月初一中午,山路上突然锣鼓喧天,张狗儿总是不甘寂寞,任何时候都想顽强地表现自己。瓦沟镇的蹩鼓自古有名,这几年由于战乱和人为的自然灾害才逐年衰落。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狗儿重金招兵,谁打一天蹩鼓发给一块银元,一下子应召者把场院站满,蹩鼓本来是男人的功夫,有些女人也来了,大家把积满灰尘的铜锣铜钹以及牛皮鼓全翻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晾晒,然后选择自己特长的家伙敲打起来,其实有些动作一看就会,非常简单,大家图的是热闹。正月初一吃过饺子,就敲敲打打向黄河岸边开拔。
其实黄河两岸没有任何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