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宇村最德高望重的一个老人,就这样以极不光彩的方式,结束了他苦难而略带传奇的一生。郭宇村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漏斗子是一个好人,嫉恶如仇乐于助人,连走路都特别小心,害怕踩着蚂蚁。一辈子与人无怨与世无争,夹起尾巴活人。
眼睁睁地看着五个孙子全部中毒,狼婆娘再也没有支撑精神的能力,感觉中无数条绦虫啃食着她的大脑,一口浓痰堵在胸腔,心仪里涌上一种生命即将完结的悲哀,轰然倒地。
关键时刻豹子显示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那种练达和沉稳。他安顿嫂子首先喊村里人来救孩子要紧,然后把妈妈背到自己的卧室,嘱咐板兰叶给妈妈叫魂(人昏迷以后,喊着亲人的名字不停地叫,据说能把亲人从黄泉路上喊回来)。
板兰叶确实吓坏了,十四岁的小姑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对她比亲爹爹还亲的公爹竟然干下这么缺德的事情!小姑娘经历了爹跟娘以及三个哥哥死亡的噩耗,刚刚有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家庭和生活,她不愿让目前的平静被打破,即使跟姐姐板兰叶为了争夺豹子的宠爱而稍使手段,但是绝对没有置人于死地的想法。
院子里一下子涌进来许多乡亲,大家吵吵嚷嚷七手八脚救人。突然间怀里的儿子大哭,简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四岁的板兰叶头皮一阵阵发麻,担心自己的儿子出了意外,板兰叶抱着儿子也忍不住大哭,母子俩的哭声使得狼婆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狼婆娘慢慢地坐起,失忆的大脑渐渐地恢复了功能,听见院子里吵杂的说话声,眼睛满屋子瞅瞅,然后对板兰叶说:“我替你照看孩子,你去把豹子和你大嫂找来。”
春花和豹子跟着板兰叶进屋,看见妈妈在炕上端坐着,心里稍感安慰。春花抹一把眼泪,告诉妈妈:“几个孩子可能问题不大。”
狼婆娘突然显得威严:“家丑不可外扬,谁也不准说你们的大大(爹爹)下毒!”
紧接着狼婆娘跳下炕,去看她的六个孙子孙女。
狼婆娘在村里人面前表现出一种坚毅和冷静,看几个孩子全都在炕上睡着,地上吐下一大滩浊物,屋内屋外站满了村里的乡亲,老婆娘突然喊道:“漏斗子,你死到哪里去了?”
村里人这才记起,怎么不见这个家里的男主人?
大家四下里寻找,终于在离家不远的路壕里找到了漏斗子,显然漏斗子绝对是中毒身亡,嘴唇紫青,两只眼睛睁着,瞳孔放大,好像有满嘴的话儿要说,不甘心死亡。
狼婆娘嚎了几声,哭得凄惶。哭罢,抹一把泪,面对相亲们作揖,像个江湖女汉子,显得豪气:“人死不能复活。漏斗子也不要过分自责,这几个孩子中毒跟我家掌柜的没有任何关系。大家不要胡乱猜测。”
尽管乡亲们有许多怀疑,大家想到漏斗子平日的为人处事,也不愿意把一条驴尾巴栽在漏斗子的尻子上(相当于栽赃陷害)。郭宇村每年都死人,尽管各人的死法不同,但是移民部落在婚丧嫁娶这些大事上非常齐心。漏斗子走了,村子里年纪最大的男人当属老班长,按照当地习俗,年纪大的长着为仙逝者停灵、穿衣、甚至扛引魂幡担祭饭撒买路钱都由年纪大的长者来承担,依此类推,形成了一条规矩。
有人去请老班长,老班长非常爽快地来了,但是申明他什么都不懂,要让别人给他指导。这时癞疤子拨开人群,对老班长说:“这几天我也不做生意了,咱俩共同把漏斗子安顿到墓坑里。”
心里头最矛盾的是豹子,想不到无病无灾,活生生的老爹竟突然间心生邪念,想害死三个异性哥哥的孩子独霸这份家产,到头来害人反害己,竟然服毒自杀走上不归路。使得本来一个历经磨难却相对和谐的家庭转瞬间四分五裂。
豹子很爱他的老爹,那种爱,没有任何杂质,跟山涧里流淌的泉水那样清澈。那种爱,揉进了野葡萄的涩酸和苦艾的清香,带着一种原始的韵味和辛酸。
欲望是什么?食不果腹的日子里盼望着有一顿饱饭、寒风刺骨的夜晚盼望着一点点温暖。可是漏斗子爹爹的欲望无非是有一个活蹦乱跳的香火传承人。一旦这一切都有了以后,又在思考着清扫孙子人生路上的屏障,为孙子积攒一笔财富。
豹子穿白戴孝,跪在爹爹的灵前,大声吼着:“大大呀——”却伤心不起来,哭不出来眼泪。好像是在演戏,看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影影绰绰亦真亦幻让人没有了知觉没有了灵魂。场院里的戏还在继续演着,戏台上的唱腔跟灵堂前的哭声遥相辉映,营造了一种不伦不类的气氛。
郭宇村的人虽然认为漏斗子死得有点蹊跷,但是在埋葬漏斗子的过程中没有伤心也没有义愤,晚上大家照样看戏,白天有人帮忙料理有人打墓,即使帮忙的人也忙里偷闲脖子伸长看一阵子戏。棺材现做已经来不及,狼婆娘委托疙瘩出高价从县里的棺材铺子抬了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
漏斗子入殓那天,正好正月十五,戏班子吹吹打打,为漏斗子送灵,大家吃完丧葬饸饹照样看戏,狼婆娘终于累到了,睡在炕上不想吃也不想动。
晚上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