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佟自立话里，杜适辩得出他对两位室领导的看法不同。他知道佟自立是厚道人，又是党员，平时口风比较紧，但有时也会露出点个人真心。那次在组长任免会上，他讲话时的神情就流露了当时的心境。组里人明白，他组长一职的被免，不是能力问题。组里人后来也觉得，他的业务水平，组织能力，待人心地，都好过于岩。一个不听组织的党员，即便是个人情事，在岗位上的日子能长么？虽然他只是不肯放弃与女友的婚约。
“这是罗主任的么？”佟自立拿过杜适桌上的《英汉技术词典》翻着问。
“嗯，主任让我需要时候翻翻，说以后英文的东西可能越来越多。我以后自己去买本，把这本去还给主任。这东西书店好买么？”
“去王府井新华书店看看，再不就去离那不远的《八面槽书店》瞧瞧，门面不大，可能会有。事情就这么，有时候不起眼的门面里，会有大门面里的缺货。”
“新华书店我常去，里面外文类书架和工具书书架上，基本是俄文的天下。”杜适说。
“嗯，这倒是。不过，兴许罗主任的话会预言成真，我看这架势，俄英两大文种在国内的位置不定会翻个个儿。”
“要真那样，大学里两年俄语课程不是功夫白花了？”
“说的是呢。你可不像我，我不光学了两年俄语，后来还参加了强化班，好投进去了些精力的。”佟自立话头一转，“哎，你们交大除俄语外，还开英语班是么？”杜适回道，“没的事。”佟自立问，“那你英语哪儿学的？”杜适笑笑说，“中学那六年的英文底子，到大学忽然改成学俄语，自己舍不下那底子，得空就去学校书亭看看，看点可怜兮兮的一点英文短篇故事，还买了本郑易里编的《英汉词典》和一本英语语法书，就这么过来的。”
“你这是人不为处你为，人不有处你有。现在回头看，你算是有先见之明了。”
“当初不过兴趣使然，谁会知道现在？”
“我这就把译稿送去打字。”佟自立起身走了。
一连几天都是阴闷的天气，太阳不知钻去了那里，天空是重甸甸的深铅色，湿风吹得人意态懒散，都盼着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却是没有。楼下草坪上方，数不过来的蜻蜓，压低了在人头顶不远处恣意盘绕窜飞，想赶走它们还硬是做不到。
因是天闷欲雨，蜻蜓才会低飞。昆虫对天气的预感，与人对大事件的预感有些相像。杜适曾对“出我们自己的人才”这句聂老总的话的琢磨，罗主任说的“以后英文资料有可能会越来越多”，“搞我们将来自己的技术储备”，以及佟自立的“我看这架势，俄英两大文种在国内的位置不定会翻个个儿”，这些都反映了人的预感，而且应验了。
上午举行的全院广播大会上人才知道：中苏关系破裂了。
除了大会现场，全院每个研究室，每个楼的角隅，都响着分院政委的宏亮的川音。这声音吸引着全院几千颗心：
“……聂老总说了，撕毁合同，撤走专家，带走图纸，没啥了不起嘛，啊——”政委的习惯了的拖长的川音，让坐在研究室里的杜适，不禁想起那次运动会上，他一身军黄色将校呢大衣，左手叉腰，右手一挥的将军风采，又想起在受到聂老总批评后，他在广播大会上作检查时那低沉的声音。正想着，听那洪亮的川音继续说，“老总要我们按照毛主席的指示，艰苦奋斗，自己更生。靠我们自己，一定要，也一定能把自己的东西搞上去，啊——”又是一个拖音后话头一转，“我就不信外国那个邪，那玩意儿他们能捣鼓成，我们中国就不成？古时候最早有那玩意的不是他们，是我们中国老祖宗。我今天告诉大家，老总说了，把原先给苏联专家的待遇，吃的，住的，给我们自己专家。……老总还指示说，在战斗部队连队里，党支书是一把手，党支部起决定作用。在这里的研究室呢，一把手是室主任，不是党支书。研究室党支部的作用是起保证作用，保证室主任的设想顺利落实施行．．．．．．。”
广播大会后，周绍先低声叫了声“老佟”，给了佟自立一个挤眼，“你有指望了呢。”
“你说啥子么，啥子个指望么？”佟自立笑着回问，操起他的川调，几天的圈脸胡子没刮，看着胡子拉擦的。
“鸳鸯成双对呀，你就好好指望罗主任，等罗主任给你网开一面吧。不是说一把手是室主任了么？”
“错！”一旁的单秉淮，操着地道的北京腔插进来，“依我看，你理解的根本就不对。主任一把手，那是指业务决策，人事上他可不是一把手。不信么，你们都往后瞧，看我对还是你对。我倒是跟老佟掏句实话，你再跟主任套近乎也白搭，主任再怎么同情你，也使不上劲。”
“依这么说，我倒想劝劝你老佟，”周绍先转脸对佟自立，“不如跟四川那头掰了完事，看你这一脸，现在还黑糊糊的，你总不能一直等到黑糊糊变成白碴碴吧，岁月无情呢？”
佟自立脸红着轻轻一笑，摊一下手道：“私事免谈，私事免谈。”
“哦，在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