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安置好大小行李,回在窗口坐下,杜适已经湿透了衣衫。
火车疾风般朝省府方向奔去。坐在这样的交通利器上,杜适有种山乡老农头次进城开眼的兴奋。车厢外的树木一字排开朝自己扑来,近了近了,又倏地一闪而过。他朝窗外探出半个头去,强烈的风压使他几乎闭了呼吸。他就爱这样,就爱这刺激,这奇趣。忽然,脸上像挨了一巴掌,前面隔两个窗口的人往外泼水,大半杯水正好掌在他脸上。他本能地一缩,用手抹了抹脸。这杯水扇在脸上,却扇出了个念头。他估计了那窗口离自己这里的距离,看了看从那窗口泼出的水溅在本窗口下落的高度,依着自由落体运动算式,计算起了火车的行进速度来。心里正在默算,一声雄浑尖利,振聋发聩的吼叫迎面过来。一眨眼,对头开来一辆火车呼啸着相错而过。那车厢离自己实在太紧,似乎两车的乘客一伸手就能碰在一起。两车的隆隆声盖过了一切,杜适新奇地看着对面飞驰而过的车身,感慨这近代文明产物的夺人心魄的伟力。
火车喘着气,慢慢驶进西安车站时,已是到了晚上。杜适夹在人流中出了车站。啊!到底是省城呢,宽阔的街道,穿梭的车辆,如织的行人,特别是沿街数不尽的灯火,他觉得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身上的两个行李死沉,可脚上却长了不少劲。他依着信封上的地址,问过两次路人,终于来到四爸家门口。他敲过三下,门开了。
薄暗中,一个圆圆的慈祥的脸看着他,他一下就认了出来。
“你找——?”不等那慈和的声音问下去,杜适紧着说“四婶,我是杜适。”
“嗯?”四婶一个迟疑后,立即叫了出来,“是杜适呀,咋长这么高了,真认不得了。快进来!”她要接杜适怀里的包,杜适说“我自己拿。”这时,里面抢出一个女子,四婶说声“素波,快来见见你杜适哥。”那女子上来叫了声“哥。”也来接那小包。杜适说“沉一些,我自己拿。”素波抢着说:“大包袱你提,小的给我。”一把从杜适怀里抢过小包,嘴里“哟!”了一声,和杜适进了屋。灯光下,杜适看着素波,一幅标准的学生模样。她浅笑着也看杜适,像在辨认是不是心目里的那个杜适哥。
“认得么?”杜适偏着头问。
素波笑了,“记得小时候的你。今天猛一见面,要不是妈妈说,还不敢认呢。”
“还爱哭么?”杜适问毕,呵呵地笑。
“早不‘屁唧唧’了。”四婶笑眯眯地说,又转朝素波,“去给你哥端盆热水来擦把一下。”素波听后去了。
“我四爸呢?”杜适问。
“下去到省医院有一礼拜。明儿该回来了。你把包袱提去放在那边小屋,就在那屋里睡。”
杜适把大包袱提去小屋安置好后,出来见素波端了盆热水,里面放了条毛巾过来。他简单洗了洗出过汗的脸和脖颈,转身去开小包,边解绳子说,“四婶你看我给你捎的啥。”
“啥嘛?”四婶看着杜适一层又一层解开棉垫和包布,把一个大块头石蒜窝和石杵子端出来放到地上时,她脱口叫了出来:“我的天爷!你这娃真——啥时候想出带这的嘛。你几百里路翻山越岭过来,捎这做啥哩嘛!”
“你说过西安碰不上这东西,我四爸喜欢吃蒜,说杀细菌好,你想买一个,我妈就记下了,让我捎个过来。”
“你看看你妈,我是随便说了说,啥时候说的也忘了,她就真弄了个过来,也不想想我杜儿娃,嗳——”四婶爱怜地伸出手,够着抚摸杜适的脸,“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岁。”
“那也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嘛,背上这家伙,把我娃压了一路。”
“难怪刚才从我哥怀里接过手,怎么觉着那么重呢。”素波嘻嘻地在一边笑,一对细眯眼睛里放着悦人的光彩。
第二天早饭后,素波去了学校,四婶让杜适再去睡睡,把路上的乏劲补回来。杜适也觉着困乏,就又去小屋,四仰八叉躺下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懵懂中听四婶在轻声说话。他慢慢有些灵醒了,闭着眼,能辨出旁边的人就是四爸。他没睁眼,装着没醒,听大人轻声说话。
“三嫂也是,那么个大号蒜窝,就硬让娃背来了。”是四婶的声音。
“你给她提这做啥哩。”四爸在怨四婶。
“忘了啥年月说的,她就记到了现在。”停了停,四婶接说,“差不多了,叫醒来吧。”
“别叫,让接着睡。”
杜适想不能再假装了,便睁开眼坐起来,装着刚醒的样子,叫了声“四爸。”
“嗯。”四爸微笑点了点头,“睡醒了就来,到我房里去。”
杜适跟着四爸到他房里,坐定后四爸问,“高考怎么样?西安这边学生还都在关心考的结果呢。”
“我觉着不错。”这时,杜适注意到四爸比当年在汉中时老了不少。只是黝黑的面色还老样子。再有,脸上的表情比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是容易接近了些。心想大概是自己长大了,毕竟是个准大学生了。
“能录取上么?”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