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床上的凤仙,静静地躺着。她的脸颊上,很退了些原来的红晕,疲倦的目光,迟滞地落在天花板上。她想到了当初,满怀着希望翻山越岭过来,对未来的生活和学程充满着希望。然而很快,当初粉霞般的美好憧憬只是个泡影。曾经和自己一起的同学,个个像自在的鱼儿,在和江海相通的河塘里快乐地翔游,将来游出河塘,去游进广阔的江河湖海 。而自己,就像被捞上岸的鱼,从短时的磕蹦着不认命,到了眼下的不得不认命。
她低头看怀里的婴儿,眼睛还没睁开,小嘴噙住奶头,使劲地吮着。吮过一会像是累了,眼睛动了动,还是睁不开,于是停下不动。她以为该够了,便放下他,但一放就哭,于是再把奶头塞进小嘴。她闭了眼睛,回溯起过去的这八九个月:不料自己的一封信,竟会让父亲不顾遥远,翻越秦岭来探视女儿。大屋里,父亲一方,亲家一方,做着久违后的客套叙谈,自己呆在小屋里,回避开大人的说话。之后,父亲还应亲家之邀即墨作画。许多天后才省悟出,那一幅画,是父亲的托墨明意之作:密密的青草坪上,一只老母鸡带着一只小母鸡和另三只小鸡,融融悠闲地在草坪上享受自然,老母鸡扭回脖子,亲切地看着小母鸡低头觅食。。。。。。父亲不负县城画家的名气,画中栩栩如生的几只鸡,活像要从纸里走出来。父亲的心迹展在了画上,希望亲家像那老母鸡一样,善待自己女儿。
第三天的傍晚,父亲单独和自己在一起,父亲怀着心思给自己说,“明天我就走了,该说的,都给你说了,往后你顾好自己,凡事心里要有个数儿,让我和你母放心。”
凤仙心里的话是“爹你放心,女儿会牢记的”,嘴上却没说出,不知为什么,她竟掉下泪来。父亲稍停了停,说,“我这两天想了想,录适她素梅姐跟你一样,小小的年纪,前几年去虢镇给人做媳妇,命不好,在婆家没过成日子,我帮着让进了虢镇中学。初中毕了业,找工作干上了,在宝鸡一家幼儿园当老师。你自己呢,我想弄不好也落得他姐的命。以后养了娃娃,看来初中你是上不完了,那就先在这家里,日子往下推。再往后,实在觉着窝在家里别扭,你跟录适商量商量,也跟他姐一样,出去找个工作干上。”
父亲的话落在凤仙耳里,心就像家里的油灯灯心被拨了一下,忽然一亮,同时见父亲深吁口气继续说,“我在麟游县那里有个朋友,在县卫生院管点事,将来顺的话,或许是你去的地方。”
父亲走后已有半年,父亲说过的麟游,如今凤仙还清晰地记得,父亲的话音,仿佛又在耳边,“你跟录适商量商量...” ,该怎么给录适说呢?这可不是件小事,那会难为他呢,他会跟以前一样同意自己么?即便他同意,他会有魄力说通老人么?这样想着,她只感得心里很没数。孩子落地到现在,他爸还没来看上一眼呢,他爸就那么忙么?当了个学校啥啥学生团干部,连自己婆娘孩子都顾不上,就不明白他那积极是图啥哩。
她想得累了,俯看身边的幼子,觉得除了这小生命可作慰藉,和赖以维系自己身份外,等待她的另一结局将是类乎婢女的日子。这后一个感念让他脊背发冷,仿佛整天在家一抬头便会看到冷漠的脸色。她低头再看怀里的幼子,一股温暖来到心头,感得屋里的一切物件都成了自己和谐的友伴。斜射的阳光从南窗透进来,凭又增添了心头温暖。她微闭了眼,觉得自己是同屋里三位产妇里最幸福的一个。
门上有轻轻的弹指声,凤仙侧耳细听,第二次弹指声来了。她转脸望去,门玻璃上正印着录适的笑容,她朝他微点一下头。录适推门进来,在她床侧弯着身子细细端详一番儿子后,拉把椅子来坐下,压低声问:“你看像谁?”
“你说呢?” 她柔柔地望着怀里孩子,回问录适。
“大眼眶像你,别的都像我,取两人的优点了。”
“是么?”
“你看嘛,明显是一双大眼睛。我的眼睛本来不小,可没他的大眼睛明显。他眼睛是跟你了。”
“眼睛跟我,别的都跟你,就是说你美的东西比我多是不?” 凤仙轻咬下唇,少有地给了他娇嗔的一笑。
录适笑笑,“嫌我不公平得是?” 他谜般地看着她,喜滋滋地转了话头,“我给想了个名字。”
“叫啥?”
“单一个字,魁,王魁。”
“意思好么?”
“好着哩,是人才里的人才,第一名,魁元。再说,你看他身体长的这魁实,叫王魁也正合适。”
“就依你。可是,给家里大人说来么?”
“说了,都同意。”
凤仙忽然没有了话,身子斜侧在床上,左手支颐,目光落在录适的脸上。这样十多秒过去了,录适似乎辨出凤仙的目光里含着什么,他却不明就里。他隐约觉得好像是幽怨,又好像不止幽怨。他忽然看出凤仙的眼圈慢慢红了,这是她因为得子后的幸福之悲呢,抑或女性特有的多愁善感,他捉摸不定。其实他不知道,这时凤仙的思想,已经从怀里的孩子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她明白,孩子的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