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屋里,录适在吐完诉求后,眼睛巴巴地看着父母。
让凤仙继续上学,是他对媳妇的应承,也是他本有的想法。几天夜里,同衾共枕的凤仙,多次给他诉说了这心思,他是学校里的学生团干部,新的思想,加上对凤仙的体恤,他应承了她。他不愿也不忍凤仙做家里的婢女和生娃的机器。他给她表了态度,自己出面给父母说,尽管知道说动父母特别是说通母亲,需得好讲一番道理。
现在,他的道理说完了,等着父母开口。
半晌,郁文说话了。
“你要知道,她凤仙自己也要放亮清,娶她过来是给你做媳妇和干活的,不是供她上学的。她爸她妈那边不供,来让咱家里供,道理上说不过么,祖辈里没有的么!”
“我理解妈过去的经历和祖辈的过去。可现在,咱的不是生活在过去的社会。我眼看着班里的同学,没一个像我这情况的。我希望能做一做补救,别让已成的事情再照旧路往下走,让凤仙多上点学,也让将来我的媳妇多少有点知识,可不可以?”
“那怎么行?她去学校,丢下家里这一摊子,家里这一伙老的小的,吃喝洗涮,让谁做?她是想都丢给家里老人得是?”郁文还是一样的口气,在她心里,录适又是让媳妇说过去了。
“不是都丢给老人,她上学,全家衣服还是她洗,她做不过来我和她一起洗。家里的饭,周末在家还是她做,其他每天饭后还是她收拾锅灶,洗碗洗筷,妈你只把饭做好留在锅里行了,你就只当是为儿子的将来着想就行了。”
“你是跟媳妇商量好,跑来跟我交涉的得是?”
“我刚上初二年级就让家里安排结了婚,凤仙刚结完婚小学没毕业就窝在了家里——”
在这里,录适止住了,他的喉间堵着一堆话,他可以一口气都吐出来,但是没有,因为面前是给了他生命养了他至今的父母,为人子,他张不开口直说父母,他这学生团干部嘴里的道理,到了父母面前缩住了。他明白,此刻屋子里是两种社会观念的软性磕碰,时代的变迁,苏醒了年轻的一代,他(她)们在寻求自我,争取自我。凤仙上学求知的路,在两种社会刚要交割的时候被切断了,她没赶得上新时候。
屋里一时冰凝,大约一分钟时,“扑通”一声,录适跪在了当地,这是他自生以来在父母面前的第一次。
“还是我那句话,你们只当是为我的将来,为儿子的将来着想,让我的媳妇多少有点知识,不要高了,就让她上初中,最好让上到高中——”
他的泪滚了出来。他的在学校学生里的人望,在团员会上当众讲话的落落仪态,他的棱角分明的面颊里衬着的让女生心仪的男人之美,此时此刻都萎谢了。
“你这是为啥哩,起来坐我跟前来——” 郁文在儿子身上的心,那心上最软的一角,被儿子的泪蜇疼了,她此刻也难过,话没说下去,被王信接了过去,“想上就让上去,再学点东西,将来也配得上男人。”
屋子里的这一切,隔壁小屋里看书的杜适都听见了。哥哥的“我刚上初二年级就让家里安排结了婚——” 这话 ,引出了他对当年一连串的回忆,到现在还觉着有趣:
凤仙事先被送去父亲的一个朋友家,换上带去的新衣服,脸上抹上胭脂,在人家里等着。哥哥录适让父母的朋友领着,去这家接媳妇回来。杜适当时刚上小学六年级,伙上邻居的几个小朋友等在大门里,手边小篮子里尽是剪得很碎的彩色纸花,他和自己的好朋友马志成等在最前头。
杜适和哥哥平时耍惯了,这次录适让人领去接媳妇前,跟杜适在一起嘻嘻地说,“这次我把她接回来,你以后就叫她嫂子了。”
“你去接去,回来等我们整你!”杜适已经约小朋友做了准备。
人接回来了,杜适在门里往外瞄着,见录适和凤仙,在几个人引领下走了过来。大人戴的礼帽,戴在初二学生的娃娃头上,怎么看都觉着别扭,不是味道。录适和凤仙刚迈进门一步,杜适和马志成一下先扑上去,把小篮里的彩色纸花往他们身上,脸上扔。杜适不扔凤仙,专扔录适,抓一把彩纸上去往录适脸上抹。录适一边侧脸躲着,还瞬间给杜适挤挤眼做鬼脸。自那以后,杜适就叫上凤仙嫂子了。
哥哥娶凤仙,杜适回忆那时的情景,就像小时候玩“过家家”,“走亲戚”的那种,没怎么当回事。还有件事,让他之后每想起就笑,笑里多少掺着对哥嫂的对不起:
录适娶了凤仙不几月,一天晚上休息前,杜适跟哥哥说,“今晚咱俩睡。”
“行,你来我床上睡。”
两兄弟自小耍惯了,也一起睡惯了,如今两人都愿重温过去那味道。
“那我嫂子呢?”
“管那个呢,不管,你来!”
杜适果然来了。平时在家里,凤仙总让着杜适,现在杜适来了,她猛一见,表情有些意外,没出声,接着只一笑。
全家都休息了,护城河边小屋里,录适和杜适钻在被窝里,凤仙在被窝另一边。兄弟俩说着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