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截然而知,抬首远方,继而俯瞰向台下众人,“与庞御史一般,如此短悍文亦令老朽渐感汗颜,容我一字一句斟寻其中深意:太乙是终南山别称,终南虽高,去天甚遥,说它近天都,当然是艺术夸张。但这是写远景,从平地遥望终南,其顶峰的确与天连接,因而说它近天都,正是以夸张而写真实。下一句连山接海隅也是如此,终南山西起甘肃天水,东止河南陕县,远远未到海隅。说它接海隅,固然不合事实,说它与他山连接不断,直到海隅,又何尝符合事实?然而这是写远景,从长安遥望终南,西边望不到头,东边望不到尾。用连山接海隅写终南远景,虽夸张而愈见真实。” 有人给他递过茶杯,关鲁公一饮而尽,“次联写近景,白云回望合一句,回望既与下句入看对偶,则其意为回头望,意在入终南山而回望,望的是刚走过之路。诗人身在终南山中,朝前看,白云弥漫,看不见路,也看不见其他景物,仿佛再走几步,就可以浮游于白云海洋;然而继续前进,白云却继续分向两边,可望而不可即;回头看,分向两边白云又合拢来,汇成茫茫云海。这种奇妙境界,凡有游山经验之人都并不陌生,而作者却能够只用五个字就表现得如此真切。试问在座之人,可有人想到如此精炼语?” 他最后一句,是转向身后就做人等,自然引来摇头一片:“青霭入看无一句,与上句白云回望合是互文,它们交错为用,相互补充。诗人走出茫茫云海,前面又是蒙蒙青霭,仿佛继续前进,就可以摸着那青霭了;然而走了进去,却不但摸不着,而且看不见;回过头去,那青霭又合拢来,蒙蒙漫漫,可望而不可即。这一联诗,写烟云变灭,移步换形,极富含蕴。即如终南山中千岩万壑,苍松古柏,怪石清泉,奇花异草,值得观赏景物还多,一切都笼罩于茫茫白云、蒙蒙青霭之中,看不见,看不真切。唯其如此,才更令人神往,更急于进一步入看。” 接下来就是他一声深叹,闭目微扬首,略作深喘,“另一方面,已见美景仍然使人留恋,不能不回望,回望而白云、青霭俱合,则刚才呈现于眉睫之前景物或笼以青纱,或裹以冰绡,由清晰而朦胧,由朦胧而隐没,更令人回味无穷。这一切,诗人皆无明说,但他却在已经勾画出来之象里,已为我们留下驰聘想象的广阔天地。” 他语气顿了顿,微笑着面显台下,高声问道:“前面如此细致描画,才堪堪二十字,却将雾腾终南山尽表无遗,诸位可有这本事?” 台下议论声音四起,有人在惊叹:“还真是如此,前本文深辟到了极点,众妙意象却尽数渲染,我等自愧不如!” 关鲁公含笑点头,“第三联高度概括尺幅万里。首联写出终南山之高,与从西到东之远,这是从山北遥望所见景象。至于终南从北到南之阔,则是用分野中峰变一句来表现。游山而有分野中峰变之认知,则诗人立足中峰,纵目四望之状已依稀可见。终南山东西之绵远如彼,南北之辽阔如此,只有立足于近天都之中峰,才能收全景于眼底;而阴晴众壑殊,就是尽收眼底全景了。所谓阴晴众壑殊,当然不是指东边日出西边雨,而是以阳光或浓或淡、或有或无来表现千岩万壑千形万态。” 说到此处,他手指身后,“而引起我们众相争议的是最后两句,关于此点,上一任明王,明王府老祖李桐李贤辇比我更有精辟解读!我们有请贤辇大人!” 李桐笑着摇头走上来,“对于尾联,我们这些人里有不同理解、不同评价。有人认为它与前三联不统一、不相称,从而持否定态度。我却以为,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寓意在于山之辽廓荒远可知,与上六句初无异致,且得宾主分明,非独头意识悬相描摹之神转折。所以我更以为,末联写为入山穷胜,想投宿山中人家,却是整篇诗文中最精彩之处,既有画龙点睛般传神神妙,亦有为意境清新、宛若一幅山水画诗文做框玄奇,将动如脱兔,静若淑女静动描绘,尽皆圈划其中,乃整篇诗幅里惊天收笔敛意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