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季节的古来溪,山坡大片的油茶开花了。绿叶,白花,黄蕊,层层叠叠,缓缓铺陈,在萧瑟的冬日里,让生命之绿披了一层温暖的阳春白雪。她们一边开花,一边挂果,花果同树,山里人说这是喜事,寓意抱子怀胎。
千里之外的花明柳公园里,也有几棵油茶树。柳栀是熟悉她们的,往年和钱晓星在公园散步,每次看到她们,便心生喜悦地想起家乡,天涯共此时。但今年有了不同的况味,她多数时间与家保持远远的距离,近乎忘记了她们的盛开。那些树叶上均匀开出的上百朵黄蕊小白花,像部署了上百个小“天眼”,在繁星满天的寒夜,寂寞地接收浩瀚宇宙的外来信息。
柳栀没来,来了钱晓星。他也不是代替她来照看她们。他只是酒后经过。他摇摇晃晃地沿着公园里的方砖小路走着,没有听到她们无声的呼喊。引起他察觉的,或许是花朵在夜色里的白光,或许是他在这个季节来临时的第六感。他走近了她们,但闻不到花香。冬夜的空气是凛冽的,酒气从口鼻中呼出,遇到空气如同燃烧,发生激烈的厮杀。
看到油茶如满天星斗的小白花,那一刻钱晓星好像想起了很多事。他去找失联的死党,可能是想通过引入外在的新变量,打破眼前的僵局,让生活有一些新的转机。妻子依旧冷漠,一度让他以冷制冷,看不到尽头。他愿意转暖,希望唤起她曾经的温情,就像电影《狗镇》里,男人做错了能忏悔、回心转意,但女人受伤后是单向的,一路冷硬不回头,硬成了无可感化的铁石心肠。他有所不知,其实她也不时念起他,只是相见时以冷对冷。
三番五次说“下次我来安排”的伍二八同学,终于在年底兑现了请客的支票。老二也来赴宴,没穿警装,而是厚厚的羽绒服。他们喝了不少白酒,谈起的话题仍以段子和房价为多。这一晚老伍没有秀恩爱,钱晓星也没有提及“闫明智”。他们都揣着心事,有说有笑,借酒消愁,一直喝到半夜。席间有个同学接了老婆的来电,一桌人看着他通话,像参观一个文明灭绝的旧物种。那人不明就里地问钱晓星,说老婆好像不管你,你好幸福。他笑笑说,老婆对我放心,给我足够的空间。言不由衷的话,让自己心虚而苦涩,抬眼时,发现老二正看着他。老伍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只顾吃碗里的面条。钱晓星便说今晚喝多了,完了我请大家一起去做个按摩。老二率先说我肯定不去。其他人摇手摇头,都说太晚了,不去了。
宴席散后,出门方知冰火冷暖。寒夜的天空很高,冷冷的月牙儿挂在中天。钱晓星依然选择沿街步行,好像刚走过了春天,又走入了冬季。花仍是有的,经过了风霜,在风中瑟瑟发抖。路边的万寿菊方显英雄本色,用力挤出了明黄。那些绿波中舞蹈的一串红,在抵抗寒气的灯光下发出墨色,像注入了沉默的黑色素。唇肉外翻的大花矮牵牛,排列整齐,簇拥成花带,像低空掠行的吸血蝙蝠群。行人是稀少的,他们紧裹着衣服,被夜色摄取了一样,幽灵般倏地消失。闪烁霓虹灯下的一张张脸,落寞而摄人心魂,是极动人的。
转过几个街角,钱晓星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花明柳公园。醉眼朦胧中,前方的路出现一点坡度。他的身体在夜光中,轻轻前倾着。有一排白光射来,刺得眼睛睁不开。他用手遮住额上,眯眼向前向下看,感觉那不是车灯,而是一个还没布置广告的灯箱。在那片白光里,摇晃着一个黑影,仿佛一个女人,披着头发。因为逆光,面容和衣服都是黑的,但散发着熟悉的讯息。他一惊,眨了眨眼,手搭凉篷定睛一看,那黑影如披着斗蓬,倏然上升,只剩一片白光。
他站在那片白光里,替代了那个黑影。柳栀今晚不会回来。他回头朝来路望去,树木遮盖了灯光萧疏的城市。如果没有光,黑城一座,死寂一片,那些矗立的楼宇,在蓝黑透明的星空下,延展成巨大的墓地碑林。雾霾制造的模糊在凛冬中散去,全息影像跟着回来了。那真是奇怪的感觉,身体的特异功能也有了神秘的周期,夜出日没。
他清醒了一些。途经一间间按摩房,里面的女人都清一色的衣着暴露,长发披肩,蜗在沙发里,各自抱着手机。钱晓星忍不住地朝里看了几眼。柳栀是不在家的。钱晓星不断强化这个意识。在这意念中,他每经过一个洗头房,步伐总不自禁地慢下来,眼睛迅速向里扫描。连续经过四个店,他都没有进去。他在犹豫,在挑选。又经过一家时,他瞥见里面有个女孩,穿着与众不同,不是那种黑或红色的低胸上衣,而是浅色的碎花裙。钱晓星惊觉那就是柳栀。他心里一阵狂跳,定住了。这时从旁边的ktv里,传来打击乐的声音,有人嘶哑着嗓门,在蹩脚地唱着。是他喜欢的那曲《加州旅馆》。
柳栀一样的女孩在此接客,触动了他的感应弦。他的心阵阵发慌,神经末梢如过电流,肌肉跟着抽搐。在晕眩中,他好像看到柳栀与一个陌生男人耳鬓厮磨,男人的鼻子几乎贴在她耳垂下的脖子上。那里有音乐和啤酒,有焚烧的烟味和低暗的灯光,也有这红灯区的情色暧昧。
在这揪心的幻觉中,钱晓星驻足店前,足有一分钟。直到有人从身边经过,用刀子一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