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奶奶和妈妈就要回家了。征地的事,妈妈始终放不下。与其这样,不如放她回去。钱晓星发自内心地想留她多住几天,因为这几天,他是享福的。客厅里的玻璃瓶里,几枝茉莉花洁白绽放。早晚饭是热腾腾备好的,柳栀的态度也不似过去那么冷冰冰的。丈母娘对女婿,传统上是不输于对亲生儿子的另一种好。况且,她没有儿子,只这么个女婿。
对奶奶,钱晓星另眼相待。柳栀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奶奶。他像挑着扁担,一头是柳栀,一头是她奶奶。柳栀重,奶奶就重,柳栀轻,奶奶就轻。冷热也两头互相传导。柳栀与奶奶是对称的,互相复制的。估计奶奶也能感觉得到孙女婿的态度,所以妈妈要回古来溪,她也要回。事实上她也不贪恋城里的生活,呆在古来溪她更舒服。
回乡下前,钱晓星受父亲指使,安排老娘俩,一起到父母家吃顿晚饭。父亲那天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虾米炖干丝。他不让奶奶参与干活,两次把她推到客厅,一次坐在沙发上,一次坐在藤椅上,开了电视让她看。两个亲家母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妈妈不完全听得懂丈母娘的方言,你一句我一句,唠得倒也有趣。柳栀做了拿手的蒜香排骨,一如过去的皮脆肉嫩。
六人围坐一桌,老钱开了瓶茅台,劝山里来的老娘俩喝一点。奶奶说年纪大了,丈母娘说不喝白酒。老钱说好久不见了,又说少喝一点,我是从来不劝酒的人。钱妈带头示范,主动伸出酒杯,让老钱给她倒一点,再让老钱给丈母娘倒得和她的差不多。丈母娘这才勉强同意。当老钱给她倒酒时,她连呼好了好了,端着杯子往回缩。钱妈和她一比,笑说你的比我少许多呢,要不跟你换。柳妈说算了算了。钱爸又给奶奶倒了一点,然后问儿子儿媳喝不喝。柳栀说不喝。钱爸说要不你俩喝点红酒。柳栀依旧说不喝。钱晓星说我来一点白酒,敬敬大家。钱爸说那就少喝一点,大家随意,都不勉强。
大家就喝酒,吃菜,总之放松随意。钱晓星看一家其乐融融,心里舒坦。那暖暖的心情,与柳栀看一家人在地里劳作是一样的。钱父难得的热情,话中夹着笑声,不断为老娘俩夹菜,让她们多住些日子。当听说要自己买票回山里,他大声说:“干嘛这么急回去呀?难得来一趟。啊哈……上次到你们家去,那地方真是个好地方,这次你们不多住些日子,下次我都不敢去你们那里了。”他用上辈的口吻说:“小钱小柳他们工作忙,不能陪你们,你们就自己到处逛逛,随意得很。不就是自己家嘛。”钱妈跟着夫唱妇随,给她们夹菜。老钱又说:“小柳要是没时间送,我回头来问下,看看能不能安排辆车送你们回去。路上那么远,能放心嘛,啊哈……”他这话是征询柳栀的意见。儿媳忙说没事的,不劳麻烦,长途大客车直接到镇上,原来她们就坐过,没事的。
“奶奶身体怎么样?我看精神蛮不错的。”钱处长夹了一筷干丝,又用汤匙滔了点汤。奶奶说不行了,浑身疼,一到晚上腿尤其疼,疼得睡不着。
“你看我,白头发和你差不多了。”钱处长安慰着她,“山里空气好,活到一百岁没问题。心情最重要,心情好,空气好,活到一百岁没问题。”钱晓星默默看着爸爸的一头灰发,又对比了奶奶夹了一撮黑发的白发,觉得爸爸的灰发就像他碗里的干丝。要不是染色,他的白发也蛮严重的,好像这一年白得厉害。心情最重要,他的心情如何呢?
话题很快就转向小夫妻生子。“我问过几次柳栀了,说是准备要生孩子,”柳妈低顺着眉目,好像是她理亏,“就是老出差,有时不一定能怀上。这种事有时要碰,跟碰运气一样的。”她努力将方言扭成普通话,老钱一家差不多能听懂了。
老钱放下筷子说:“现在年轻人压力大,想法和我们也不一样。有些人学外国人,一辈子不生孩子,宁可去抱养别人的孩子。我们能懂吗?不理解。但是你要承认,人家就是很文明。我们以后也可能这样,慢慢接受就好了。啊哈,我对小一辈的很开明,尊重他们的意愿。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老的不要管小的事。我们哪个不是从小的过来的?我当年还反对父母管我太多呢,管这个管那个,烦得很,啊哈哈……”
钱妈喝完了杯中酒,催柳妈喝干,说你比我少,还没我快呢。她让老钱再给她倒些,又陪了柳妈柳奶,表达了她的看法:“我们都是女人,慢慢也老了,晓得过日子是怎么回事。年轻时不要小孩,老了才会晓得小孩的重要。人活一辈子,忙一辈子,到最后发现都是为了孩子。女人迟早还是要生的,既然生,不如早生。趁我们在世,帮着带孩子。”
老娘俩频频点头同意。柳栀一直咬着嘴唇,不作声。这话是说给小夫妻俩听的。其实他们不用听,也知道这套老生常谈的理论。倒是有些说法让钱晓星听着新鲜。那句“既然生,不如早生”,不由让他想起与柳栀勉强干那事时的情景——既然免不了要干,那不如早干早结束——真是母子同心,钱妈真是他的亲妈啊。
千挽留万挽留,老娘俩比原计划只多留了一天,还是按计划坐长途大巴回了山里。在掀起一波小浪后,日子又回到了水平线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