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原地只过了一息的功夫,顾延章便觉出了那臭味的来历。
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他从前在延州也上阵杀过人,更是在转运司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断气的尸体见过,作为用来清点己方功绩的、用盐腌过又风干了的头颅也见过,很轻易就能分辨出,这味道是尸首放久了发出来的。
只是广南同延州气候不同,延州天干物燥,尸体不易腐化,此时广源州天气炎热,又兼湿气极重,早间才杀的羊肉,到得中午便要发臭,尸体放在堂中,也许只过一晚,便能生出尸臭来。
闻出味道的自然不止他一个。
张定崖快步上前,急急走到了那明显是临时做成,显得有些粗糙的棺材旁。
堂中立着不少梁炯部下的叛军,此刻皆是脱了甲胄,只着布衣,手无寸铁地站在棺材后头。
众人见得张定崖上前,并不阻拦,只有一人等他走近了之后,方才指着那棺材道:“正要回禀张都监,昨夜我等商议要出峒投降,却不料那梁炯执意不肯,兄弟们一心归顺朝廷,不欲再反,可梁炯只想着称王立国,被我兄弟几人快手杀了,已是剁成肉泥,只在这棺材当中!”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顾延章简直想要笑出声来。
他抬起头,数了数围得棺材最近的人数。
是三个人。
都是昨日坐在梁炯下首三张大交椅上的,算起来,应当便是被梁炯封为“王爷”的三名弟兄了。
这是玩的哪一手?
戴罪立功么?
这般直白,这般生硬,是把他同张定崖,与官兵中的数千人都当做傻子了吗?
前头的张定崖脸色都不对了。
然而那人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一半,又道:“听得我兄弟几人杀了梁炯,他自有亲信去报信,已是将梁炯家人妻小全数带着逃走,因是半夜出走,我等追之不及,又兼担心出得去,要引出事来,会叫官军误会,只得谨守在峒中,等都监来了,再行通禀。”
他信口雌黄,不管前也不管后,更不管这话中有多少漏洞,多少毛病,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张定崖从前只当自家见识不少,可到了此刻,才觉得自家见识太少,他也是年轻,遇到这等在军营当中混了十几二十年的人物,缓了一时,连话都回不出来。
顾延章则是上前几步,看了一眼那棺材里头的情形。
果然是一具已经被剁得稀烂的尸体,尤其那一张脸,血肉模糊的,别说是梁炯,便是谁来说一声这是沉鱼落雁的西施,怕也叫人无法辩驳。
那尸体碎肉上还“穿”着梁炯从前的官服。
顾延章简直不晓得要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唱戏唱成这样,全是破绽,便似那狐狸精站在台上,水袖施施然一甩,娇滴滴地唱上一曲,等到一转身,后头连半幅衣衫都没穿,尾巴大摇大摆露在外头,毛茸茸地竖着,倒是叫人连挑错都无从挑起。
看着棺材当中连梁炯亲娘来了都认不出这是不是自家生的儿子的碎尸,顾延章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不过对于他来说,梁炯是死是活,去到了哪一处,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先不说梁炯本身虽然犯下大罪,可吉州未能按时发下抚恤银饷也是事实,本无反意却被逼反,又是从前认识的旧人,叛军沿途行来,虽然抢了库房,却未伤百姓。好端端的人,落到今日的可怜地步,作为旁观者,若说没有几分同情之心,那是假话。
正因如此,他昨日才会暗示梁炯可以想办法隐姓埋名,另寻出路,便似那徐茂一般。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做得如此粗糙而已。
同保安军与荆湖厢军不同,也与陈灏不同,顾延章既不在枢密院中,也不是武将,并非仅能靠着军功晋升,回回战事都要抓住,有立功的机会自然好,就是没有,也不要紧。
他的年龄太小,资历太浅,无论立下多大的功劳,都不可能给到十分的回报,能有个两折三折已经可以偷笑了,是以对于立不立功这一桩事,早不是特别在意。
这一回来劝降,走了梁炯自然是少了大功劳,不好求封求赏,可对于平叛本身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三千广信军叛兵已是归顺,广源州已平,等到将此事呈往朝中,得了天子发话,最好将叛军押往延州屯田,若是不能,自家也争取过了,算是无愧于心。
事情到了此处,便算了结,广南也能暂时重归宁静,只要好生防备交趾便罢。
能做事就行。
无论是做什么,只要认真做,利州利民不说,也总能显出自己能力。
慢慢累得多了,天子自会看得见,到得将来水到渠成那一日,他要去遮那一柄清凉伞,谁也拦不住,比起其余人谋来算去,虽然要耗费多一些时间,虽然要做更多的事情,可本就是他想做的,如此为之,也更稳妥。
慢慢来,该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他还这般年轻,便是四十岁入阁,也还有二十年能积累,日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