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劲的同窗姓岑,唤作岑庄,其岳家乃是会昌县中数得着的大户,家中住一个六进的大院子,正正就在会昌县最繁华的街道上。
顾延章跟着李劲进了岑庄家的会客厅,坐了一会,主人家才摇着扇子走了进来。
岑庄比李劲小几岁,今年三十有余,下巴上蓄着一把修得极漂亮的小胡子,脸庞方正,一看就是个聪明人。
在李劲的引荐下,双方见了一回礼,互相寒暄起来。
顾延章这几个月来早出晚归,日晒雨淋,又日日都与许多人拉家常,不仅黑了一些,整个人的气质也收敛了许多,比起从前的锋芒毕露,此刻倒似是一把归了鞘的剑。
他先是礼数周全地向岑庄道谢,又把携带的仪礼送了过来。
岑庄几乎是立刻发现了面前这人的不同。
不亢不卑,谈吐得宜,仪表、礼仪皆是无可挑剔。
这样的人,无论将来走哪一行,都不会是默默无闻之辈。
岑庄很快就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自己的态度同口吻。
“顾兄弟大才!”他赞道,“怨不得人人都说良山书院之中尽皆人中龙凤,十个人中,有八个都能中进士,果然不是说笑的!”
岑庄虽然屡试不第,却并不把这事情视为忌讳,反而自己常常拿出来调侃。
他听得顾延章带着妻子住在客栈当中,忙道:“啊呀,是我忙得乱了分寸!早该请你来家中歇了,住在外头,诸事都不方便!”
又一迭声邀人搬到府里来住。
顾延章笑着谢过,忙岔开话题道:“听得李兄说,岑员外这一阵子俱在赣州城内,我这二三月走了下头的村镇,倒是没怎的在赣州城中做停,不晓得是什么事情,耽搁了这样久?”
岑庄皱起了眉头,道:“什么员外,且不说我这点子小钱,也不过在会昌县中不至于拿不出手,哪里就成了员外!况且还叫我叫得这样生分!”
他高声唤来伺候的丫鬟,吩咐道:“去把上回我自于都得的山茶取来!”
又对顾延章道:“才得的新茶,我自己私下吃的,难得得你这般投契的,若是不嫌弃,我托大自称一回兄,便唤你一声延章,彼此兄弟相称罢。”
顾延章自然不会反对。
岑庄观他神色,见自己这般作态,对方虽然诚恳道谢,却并无半点感动之态,心中有些失望。
然而他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笑着说起赣州城内的事情来。
原来赣州多雨,每年三到六月之间,常常发大水,这水倒是不至于淹死多少人,可往往把大半个州城都没了过去,高的地方水深近丈,浅的地方也至少是及膝,因着这个原因,赣州城内所有屋舍,除却地势坐落得高,其余都是两层楼,预备着一到发大水,便把家什往二楼搬去。
岑庄道:“我家如今在赣州城内做些茶叶买卖,也有些屋舍铺子,我岳丈佬不放心,便叫我去盯着下人收拾,免得茶叶受了潮,再卖不出价,又因每每发了大水,城中民众不得出门,正好能划着竹筏子,四处去卖些东西,生意倒也不差。”
李劲便向顾延章解释道:“我才来此大半年,却也听说了这赣州城年年发水,往往分大岁小岁,头年雨水发得小,次年就要发得大,今年其实雨水发得小,是以会昌这边没什么动静,若是雨水发得大了,听说便是这四处镇县都有许多人背着粮、菜过去卖。”
三人说了一会话,不多时,便有小丫头过来禀话,说酒席排布好了。
岑庄忙邀顾延章跟着一同去吃席。
席间自然少不得吃点酒。
顾延章难得遇到岑庄这样的本地大商户,待吃得酒酣,同他说起话来。
他有意引着往几个话题走,岑庄有意交好,还有一个李劲低头猛地吃菜,只时不时抬头努力插上两句,一桌席倒也吃得宾主尽欢。
顾延章本就极醒目,从前许多经历,这一阵又寻访了两三个月,问起话来更是隐蔽。
他给岑庄倒一杯酒,道:“我那先生叫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还叫我要把四处的人文地理都给记好了,才能下场,上回我得他嘱咐,去了一趟延州,那一处虽无柑橘茶叶,却有一种大青枣子,一年产出四十余万石,我遇到一个去收枣子的商客,说每回从延州收一百二十余车去灵州,再从灵州转定州下京城,至少一趟能挣八九万贯。”
他道:“我算了算赣州茶叶、橙子的价钱,又算一算从此处到京城的路途,觉得若是车上赣橙去京城卖,除去人力、赋税,再兼买价,莫说十四五万贯,便是翻上一番,也挣得的!”
岑庄拿举着酒杯同他碰了一下,道:“哪里挣得八九万贯,若是能得八九万贯,我一年也要拿出一二月来跑这个生意了。”
说着便把开销算给顾延章听,人力多少,车马多少,赋税多少,去到京城要给中人钱米多少,又有如今赣橙也有不少买家定着要,往往年中便去访着植户订了契,若是运去京城,量小了走得不划算,量大了,又未必能寻得了那样多的好橙——京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