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希夷真人随时可发的暴怒一击,言思道竟是毫无惧色,反而向前踏上一步,继续骂道:“你献媚异族,抗拒我朝,是为不忠;背离老庄,叛出天师,是为不孝。如今民心思安,你却笼络人心,图谋不轨,这是不仁;排挤众教,独尊太元,这是不义。战败于谢毕二人,是不勇;失势于朝中百官,是不智。皇帝宽宏大量,留你一命,你却私毁誓约,鼠窜入京,是不信;无视我等朝廷钦差,欲下毒手,是不礼。似你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勇不智,不信不礼之人,居然能在这皇城东郊、紫金山腰立观传道,简直是朽木为梁,禽兽窃位。他日下到黄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老聃庄周?又有何面目去见父母君臣?”
这话一出,谢贻香眼前猛然一黑,手中的乱离已是蓄势待发,她急忙深吸一口气,谁知这一张嘴,却吸了个空。仿佛这三清殿中的空气被尽数抽空了去,汇聚到了希夷真人的身边,在他四周流转起来。
希夷真人那本就红润脸,此刻已变作血红色,显是怒到至极,却依然站立着不动,没有将他这惊天动地的一击迸发出来。
倒不是希夷真人不想出手,言思道句句恶言直击他内心深处,早已远远超出他的忍耐范围,然而眼前这公差却始终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的:那是一种神秘而又恐惧的感觉,仿佛便是那道家典籍中常说的“劫数”。
之前在他神通的窥探下,丝毫不曾感觉到这公差身上有任何内息,可以说是根本不堪一击,此时更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周身上下全是破绽。但是试问这么样的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让自己产生这种感觉?而且他身处自己强劲的真气之下,还能毫无惧色地侃侃而谈,其中必定有异。
希夷真人之所以能历经两朝,长命百岁,正是由于他行事谨慎,绝不弄险,此刻敌情不明,他绝不能贸然出手。更何况这公差身旁的谢贻香自己那晚打过照面,知道她确然是谢封轩之女,倘若自己这一出手,那边等同于和朝廷彻底翻脸。他三思之下,一时竟举棋不定,只得蓄势待发。
言思道见希夷真人仍然没有出手,心知机不可失,趁胜追击道:“你若还有一丝良心,一丝人性,便该知道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不然你为何会一言不发,这便算是默认了,是也不是?亏你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要我这个晚辈的来教训于你,你倒是羞也不羞?”
这话极是毒辣,想那希夷真人数十年来身份显赫,周围全是吹捧之声,几时受过这般露骨的辱骂?只听他浑身骨骼作响,仿佛要散落开来,身上的内力已汇聚到了极限,若再不发泄出来,任凭他修为再高,遇到这等巨大的劲力无处可散,必然要反噬他自身。
然而言思道岂容他缓过气来?扬声发出最后一击,大喝道:“当此太平盛世,汉人翻身做主,你却怨恨自己的地位不及前朝,再加上对谢封轩、毕无宗的愤恨,所以想要谋反,是也不是?你四处收购粮食,把江南一带的难民尽数聚集在此,便是要伺机而动,直捣京城,从而窃取皇位,是也不是?”
希夷真人心中猛然剧震,内息立岔,只觉喉间涌动,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
方才他一直被这公差以言语相激,蓄势待发的一击已经积攒到了极限,却陡然听到自己暗中筹谋多年的计划被对方当场喝破。他盛怒惊恐之下,纵然自己的一身功夫已臻化境,却也无法疏导这股巨大的内息,终于被自己的劲力反噬,受了极重的内伤。
这就好比是拉满弦的强弓,到了不得不发之际,却又没有松弦,最终只能绷断弓弦。希夷真人这一吐血,谢贻香身边的压迫感立即消散,仿佛雨过天晴,拨云见日一般。眼见希夷真人就地而坐,盘膝调理起来,谢贻香悟性极高,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那言思道先是以狂言挑衅,惹得希夷真人怒由心生,继而化为杀意。要知道希夷真人那道家的功夫最讲究随心所在,杀心一动,功力便随之聚集了起来。然而言思道却深知道家那“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的宗旨,竟以自己的性命为注,赌希夷真人不敢率先出手,继续恶言相向,让希夷真人在盛怒之下,把功力运至极限。等到希夷真人浑身的功力运至极限的那一瞬间,言思道突然喝破了他内心的秘密,让他心绪大乱,无暇疏导身上凝聚的真气,这才最终被自己所伤。
谢贻香虽是少不更事,却极具聪慧。言思道和希夷真人这番对持,双方虽未出得一招,但却是心智间的最高较量,那希夷真人倒也罢了,言思道这边若是稍有失算,便是身死当场的后果,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她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这言思道当真算得上是谈笑之间,便将这惊世骇俗的希夷真人一举击溃,若非自己亲眼所见,她绝对无法相信世间会发生这样的事,会存在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谢贻香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脱口说道:“你……他……你是说他太元观想要谋反?”她听得清清楚楚,刚才言思道所说的,的确是太元观要谋反。“若是太元观要谋反,那么……”一时之间,谢贻香竟不敢往下细想。
此刻大殿内的无霞子和无绛子两名老道,这才回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