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对的。”北渚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心下感慨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姑娘通透。
沈濯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做了什么都要大大方方地告诉龙椅上那一位。你越大方,他越疑心少。你越藏着、显摆自己聪明,那个人就越猜忌你、越能当机立断地弄死你。”
忠武侯不就是如此?
有什么事儿那么重要,非得弄个密室出来?
身为臣属,自家的院儿里还修个密室,而且跟公家没有半分关系,那无私也有私!
有了私心、功高盖主、还是武将,不弄死你弄谁?
至于那密室里有什么,谁在乎?
从听说苏家有一间修在假山里的密室开始,想必建明帝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弄死大小苏侯了。
——遑论苏家那位才女苏梅,还曾经是呼声最高的太子妃。
让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武将之家成为外戚,那以太子的性情,今后的大秦江山,还不定姓什么呢!
沈濯伸手扇了扇面前缭绕过来的香烟。
那是罗氏前阵子才细致地给沈信言书房置办的一只小小的青玉香炉里飘出来的沉水香。
如今心事重重的沈濯,只觉得这香气发腻。
“太后娘娘有个蔡记炒货,陛下有个绿春大总管,我不相信皇后娘娘、太子和卫王不有样学样。先生的举动就算是再小心,必定也会有蛛丝马迹落在人家眼里。如今算计我们家的虽然不确定究竟是哪一个,但终究逃不了这老几位。
“与其到了最后百口莫辩,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跟陛下交底。我明儿就请旨入宫看太后,还会把这一层意思说得更加透彻一些。”
顿一顿,沈濯续道,“哦,我还会把赐婚的圣旨送回去。”
北渚一惊,皱眉思忖片刻,道:“在下不是要拦着小姐辞婚。而是,做事需有分寸,过犹不及。如今大学士已经跟陛下都说了,陛下也有了回话。若是您还要进逼一步,在下担心适得其反。”
“可陛下并没有提及微微的婚事。”沈信言的脸色并不好看。
北渚简直拿这父女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说了,陛下答了。
不准二字已经说出了口,难道还分前一件事还是后一件事的?
何况金殿赐婚乃是陛下亲口、当面赐给沈濯本人的?!
这种事,让一位堂堂的帝王,该怎样反悔才好?
“圣旨我带着,明儿见机而行就是。”沈濯一句话敲定,中止了宾主二人的争执:“另外,还有件事,爹爹和阮先生最好关注一下。”
“嗯?!”
“沈溪。”
……
……
不过是从甘州到京城。
沈溪已经足足走了一个多月。
三天两头已经不足以形容她遇袭的频率。从离开甘州的第三天开始,不论她走的是阳关大道还是独木小桥,不论她选择的是官道驿路,还是穿山越岭,最后都会被不同的人袭击。
沈溪仍旧很难视物,所以听觉和嗅觉越发灵敏。
她能感觉得到,那些挟风雨而来的剑气刀光,都带着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意志。
送她上京的人,一部分是冯毅千叮咛万嘱咐的多年心腹亲兵,还有另一部分,是肃国公府派过来的铁血军人。
而这两部分人的目的,显然不一样。
沈溪娇弱却坚定地指挥着冯毅的人:“我活着上京,爹爹能说得清;我若死在路上,死无对证,旁人不论怎么说爹爹,他都没得辩驳了——他虽然早就不想辩驳了,但我不能真的对不起他!”
冯毅的亲兵们被她感动了。
他们拼死地护着她。
肃国公的人,一开始还恨铁不成钢地想要劝说一下这些人,待发现沈溪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之后,不由得各各退开一步:来之前,老管家就有交待:这女娃娃能活到如今,必定是个蛊惑人心的高手。自己等人,得离远些。
磕磕绊绊,终于离京只有三十里了。
终南山脉绵延数百里,山麓上有一座洪福寺。
沈溪遥遥听见那寺里的唱经声,心中微动,哽咽着去求冯毅的亲兵们:“我能活到今日,全靠爹爹洪福齐天,各位兄长拼死相护。刚才听茶棚老板说不远便是洪福寺,我想去上炷香……
“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非分之想。然而我死之前,怕也就这一个机会再去跟佛祖磕个头,求他老人家保佑我爹爹姨娘,能平安康泰、长命百岁了……”
沈溪一个矮小的玲珑少女,低着头,泪珠儿一滴一滴地砸在衣襟尘土上,却又偏偏咬着牙强忍着不失声痛哭。
这幅凄惨景象,便是见惯了京城各种惺惺作态的肃国公的人也有那于心不忍地转开脸的,更何况冯毅手下使出来的那些心肠耿直的兵丁?
几番扰攘,沈溪顺利地进了洪福寺进香、跪经,甚至因为晕倒还在里头住了一宿,翌日方才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