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五六岁的脸,也不同于一般胡人的宽阔,看着很是柔和,望着书房的眼睛眨啊眨的,流露着好奇与激动,还有些许紧张,那带着少女复杂情绪的俏脸有着不同于汉民的异域风情,加上流利的幽州话,连他有时候都真的很心动。
为什么不进去?
他心中暗暗重复一句,觉得这时的夫人真的很不懂自己,望着托盘中的酪酥,伸手拿了一块,“爹与德然兄谈正事,我又哪里能够掺和进去。”
酪酥入口,酸味也在口齿间蔓延,见步氏微微望了眼缺了一块后有些不饱满的酪酥盘子,卢俭笑了笑,“德然兄又不是外人,不必依照贵客之礼来对待。”
酪酥是胡人日常生活的必备品,也是贵客临门后的款待食物之一,卢俭随意地拿了一块,却让步氏仔仔细细张望了盘子好久,总觉得不够满,更紧张了,“家人远行归来,那也需要善待啊。而且,妾身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的兄弟呢。大哥与伯珪兄、玄德兄要事缠身,不便过来,德然兄便是他们的代表。妾身也想表现好一些,也好他日能够让你诸多兄弟知道我的好,也不会看轻夫君。”
“德然兄又代表不了大哥他们。”
“会传的啊。”
“不会。信我。爹与德然兄一讨论便会忘乎所以,只怕等他们出来,都融掉了。这样,我稍后找机会送进去,你回去和娘继续接待云长兄他们。”
“啊?”
步氏微微失落,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乖巧地点点头,“那好。你说的对,妾身小人之心了,德然兄君子之风,怎会胡乱传妾身的为人?妾身去照顾小毓,顺便听云长兄和益德兄讲故事,晚些时候煮好了饭来叫你们。”
“去吧。”
卢俭笑着点头,看着步氏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转角,敛容脸色阴沉,望着酸人牙根的酪酥片刻,又望了眼紧闭的书房,深吸了一口气后,端着托盘走向后院出口。
待得出了门,去附近民宅里与智郁筑鞬聊了一会儿,被智郁筑鞬热情地送出门后,卢俭拿着空空如也的托盘扫视一眼街道上的百姓,随后走向一间药铺。
药铺主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见到卢俭,便眯着眼笑容满面地将人迎进了后院。
此时后院的阴凉处,有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正躺在席子上乘凉,蒲扇在怀轻轻摇曳,卢俭跪坐到一侧,那中年人笑起来,“子德不去迎客,跑这里来做什么?”
望着托盘上的红漆,卢俭有些烦躁,“环顾家门,无一人得我心意,不来这里去哪里?”
“无一人?令尊卧龙在野,心系天下;刘正悍勇有谋,藏剑出鞘;二位义弟万夫不当;麾下精骑更是胆气十足,二十人可敌百名胡骑,如今令得鲜卑负荆请罪,还惊动了轲比能也要过来赔罪,当真是扬我大汉雄威!区区草房,有如此多的人杰到来,怎就没有得你心意的人了?”
那中年人坐起来,抬手一仰,说得铿锵有力,随后轻笑道:“再不济,不是还有邹校尉与公孙校尉,还有鲜卑豪杰……嘿,最不济,娇妻在怀,异国柔情,还有兄弟可以抚养玩耍,怎就无一人得你心意?”
他上上下下扫视一眼卢俭,“沮阳不过边陲之地,你能有什么心意?又想有什么心意?”
“你这番埋汰,就不怕我一气之下,告诉家父与德然兄?”
卢俭翻了个白眼,躺下来,讥讽道:“区区边陲小镇之中坐镇的方士医者,足不出户,却知晓邻居访客此行经历,呵。卧龙在野,心系天下的是你吧?”
中年人愣了愣,大笑一声,也躺下来,“这些不都是你说的嘛。”
“我什么都没说。”
“樊宇他们是你爹的人,可往后不也是你的人,他们中有人过来买药会说这等隐秘之事,除了钱帛,还不是你的面子?一样的。”
那中年人望着残阳如血,眯着眼笑道:“平日不是心情挺好,今日怎么又差了?故人来访,何来的心烦气躁?”
他伸手道:“来,鄙人给你把把脉,看你除了天-萎,可是还有什么嗜痂之癖。譬如,见了你爹与其他男人来往,你……”
“左元放,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卢俭猛地挺身,脸色阴鸷,“卢某秉忠贞之志,受退让之节,留在此地奉养父母,还得苦苦坚持身为大汉男儿永不与蛮夷贱人生出孽种的志愿,何来嗜痂之癖!我卢氏一门,又何来如你这般龌蹉肮脏之事……”
语调说到最后,在中年人凌厉目光中气势弱了下来。
卢俭又躺了下来,沉默片刻,黄昏萧瑟,阴影处凉风微冷,有幽幽的语调响起来,“庶不如嫡,所以我得侍奉父母,看着兄长出入朝堂,显贵一时……卢氏世代士人,所以我要守孝道、听话,便是再难堪的父命,都不能违背……他刘正有勇有谋,又是汉室宗亲,还心怀大志,与他讨论要慎之又慎,所以我永远不可能进入他两同时在的书房……还得日夜与那贱女相处,相见如宾……”
拳头狠狠握紧,卢俭咬着牙,从牙缝里一字一顿道:“去他妈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