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的夜里,虽然知了还在卖力的歌唱,但是晚上已经有了丝丝凉风吹过,带走了京城一日积累下来的暑气。
柳如是穿着一身素衣,双手提着一个食盒向着后院内的书斋走去,正打算给钱谦益送一碗自己亲自熬制的冰糖莲子百合汤,为他去去火气。
这两日里,一直保养甚好的钱谦益不知怎么回事,连嘴角上都长起了燎泡,看起来是心火过于旺盛的缘故。钱谦益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对她却是极为宠爱,柳如是自然是要心疼一下的。
不过她才走到书斋门口,便听到了钱谦益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钱谦益发这么大的火,因此不由停下来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应该迟一点再过来。
但是站在台阶上的亲随,看到柳如是的到来,却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跑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食盒说道:“还请柳先生进去劝劝,老爷回府之后发脾气发到现在,现在谁也不敢进去触霉头了。”
原本还有些打退堂鼓的柳如是,此刻却胆大了起来,她撇了一眼这位钱谦益身边最信任的亲随,不由温柔的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劝个什么劲,我都不知道老爷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这样怎么劝说啊?”
这位亲随毫不犹豫的说道:“还不是因为夏先生在河南府搞的那些事连累了老爷,现在外头那些读书人都把矛头指向了老爷,见天的在报纸和茶馆编排老爷的不是,这不就让老爷上火了么…”
听完了这位亲随陆陆续续讲述的内容,柳如是心里终于有利一些想法,于是便对着这位亲随说道:“好吧,我且进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让老爷放松下来。”
在这位亲随的千恩万谢下,走到书斋门口的柳如是从他手中取回了食盒,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谁,我不是说过了么?这里不需要人伺候,赶紧给我滚。”双手按在案几上的钱谦益连头都没回,就气势汹汹的呵斥了走进房内的人。
“老爷真是好大的官威,不过这里可不是文华殿,老爷至于对着我们这些下人发这么大的火气吗?”
一个清冷柔软的女子声音传入了钱谦益的耳中,顿时让钱谦益惊愕的转过了身来,看着身后的女子说道:“如是,你怎么过来了?”
柳如是快步走到一边的茶几边,将食盒放在了茶几上之后,便低着头委屈的说道:“妾身看老爷这两日火气甚大,因此今日特意熬了一碗甜汤过来,给老爷降降火气。不过看来老爷不是火气大,是嫌弃妾身扰了你的清净,妾身这是自作多情了。老爷也不必发火,待妾身放下甜汤就走…”
钱谦益赶紧上前拉住了转身想要离去的柳如是,向她赔了好半天不是,才将这位娇媚的小夫人哄得开心了起来。
柳如是坐在钱谦益的腿上,亲手喂着钱谦益喝完了甜汤,看着气氛渐渐融洽了下来,才若无其事的向他问道:“老爷这两日如何这么大火气?难道是内阁中有人跟老爷不对付了?”
钱谦益不疑有它,顺口就将心里的烦恼吐露了出来,“那倒不是,都怪那个夏允彝,在河南府搞的事引起了士绅们的不满,天天往朝廷上书指责他。
可人家有陛下在后面撑着,我能拿他怎么办?我不过是遵照陛下的指示,维护了他,却不料那些士绅和读书人就将矛头对准了我。说我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蒙蔽圣上的奸邪小人。还有人将我比作口蜜腹剑的李林甫,说什么一钱在朝,万马齐暗…”
听着钱谦益如一个小孩子一样向自己诉苦,柳如是也未嘲笑于他,只是搂着他的脖子安静的倾听着,好歹将钱谦益的烦恼和担忧听了个明白。
柳如是转着灵动的眸子想了一会,不由捂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正在诉苦的钱谦益顿时有些不乐意了,“夫人如何也嘲笑起我来了。”
柳如是摇着头说道:“妾身倒不是嘲笑老爷,实是想着老爷或许是上了陛下一个当呢。”
钱谦益楞楞的想了半天,还是茫然的说道:“有吗?我怎么没一点感觉呢。”
柳如是轻巧的从钱谦益怀中钻了出来,站在一旁背着手踱着步说道:“老爷难道忘记了,几个月前你带回的那张大明时报,上面除了有你替夏先生辩白的文章外,还有一篇陛下亲笔写的短文。
我还记得老爷还向妾身炫耀着,说陛下将你比作了战士,将那些腐儒比作了苍蝇、蚊子。这篇文章这么说来着:
战士战死了的时候,苍蝇们所首先发见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着,营营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但是战士已经战死了,不再来挥去他们。于是乎苍蝇们即更其营营地叫,自以为倒是不朽的声音,因为它们的完全,远在战士之上。
的确的,谁也没有发见过苍蝇们的缺点和创伤。
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去罢,苍蝇们!虽然生着翅子,还能营营,总不会超过战士的。你们这些虫豸们!
现在想来,陛下这是替老爷向那些腐儒宣战呢。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