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怎得如此狼狈,下人招待不周吗?”
沈孝对崔进之作揖,“不是,下官……下官不慎打翻了水盆,崔侍郎见笑了。”
他抬眼,看到平阳公主依旧穿着那身家常的素薄纱衣,她抱臂站着,脸色冷淡,锁骨微凸,与他梦里的行状一模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她身旁早有别人站着。
崔进之看到沈孝的目光落在李述身上,目光一冷,向前行了半步,遮住了李述半个身子。
然后冷道,“既然沈大人身体无碍,时辰也不早了,若无要事……请回吧。至于征粮一事,不瞒沈大人,我与雀奴确实想给沈大人借粮,只是这两个月来,户部给永通渠的粮断断续续的,难免有断粮的时候,我们只能拿自家的粮食填补空档。”
崔进之笑道,“府上实在是没粮了。”
李述听着崔进之信口胡扯。
谁知道沈孝听了这明显的谎话,竟也不争辩,沉默了片刻,末了“嗯”了一声。
李述微皱了皱眉,觉得沈孝……不太正常。
这位仁兄可是能在太阳下晒半晌,就为了逼她见一面的人。好不容易进府了,一句征粮的话还没提,就像落汤鸡一样走了。
沈大人中了个暑,是不是将脑子烧坏了。
不过他不提,李述也松了一口气,不然还要和他扯半天。
李述看沈孝浑身都往下滴水,忽然道,“红螺,去取身驸马的衣裳来。”
隔着崔进之的肩膀,李述看了沈孝一眼,“换身干衣再走吧。”
谁知崔进之闻言立刻便冷了脸,“我没有多余的衣裳。”
李述看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他的想法,“最近府上新做了夏衣,本要给你送到永通渠去的。只是我想着青萝那边应该给你准备了不少……”
她笑了笑,偏要和崔进之作对,转头对红螺道,“取一件来。”
崔进之哑口无言。
沈孝湿哒哒地站着,看到平阳公主说起“青萝”这个名字时,有别样的情绪。
红螺抱了件夏衣过来,沈孝换衣的空档,李述和崔进之在廊外站着。
沉默了片刻后,崔进之忽然道,“府里的夏衣我都有穿。”
李述冷淡地“哦”了一声。
崔进之还想说什么,可身后的门已打开了。沈孝抱着自己湿哒哒的官袍,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件鸦青色带暗纹的衣裳,眉目深邃,看了看李述,然后很快收回目光。夕阳余晖下,他身上有一种并不温和的沉静。像深潭水,像深山木,带着一种看不透的沉默。
是与崔进之截然不同的气质。
崔进之惯穿浅色衣,因此红螺专门挑了一件深色的衣服给沈孝,就是怕他抢了驸马爷的心头好。
他抱着官袍,不便作揖,便对李述和崔进之点了点头,“今日……给公主添麻烦了。”然后跟着领路的小黄门往府外走去。
脊背绷的笔直。
沿着回廊拐了个弯,直到确定李述再也看不见自己后,沈孝才放松了下来,叹了口气。
他今日算是白费了,原本是想劝她借粮的,可自己做出那等丢人的事情后,他实在无法和李述面对面地交谈。生怕她看出一点异样。
*
崔进之站在李述身边,看着沈孝穿着他的衣裳走远了。他只觉得沈孝抢了他的东西,哪怕那是他平日里不珍视的东西。
他终究是没憋住,带了几分瓮声瓮气,“那件衣服我挺喜欢的。”
“哦……”李述冷淡淡,“我记得你不喜欢穿深色衣。”
“可那件我喜欢。”
李述翻了个白眼,不想和崔进之讨论衣裳的问题。
很幼稚。
她道,“我不是想给他借衣服,只是他湿哒哒从我府上走出去,旁人都以为我故意为难他,泼了他一盆水。沈孝是替父皇来征粮的,我可以找尽借口不给他放粮,可我不能那样待他。”
李述微叹了口气,“传到父皇耳里,他会以为我和他离心了。”
在夹缝里如履薄冰是什么感受,崔进之体会不到,也不会替她感同身受。
昔年他教她时,说在朝中做事,第一要务便是谨慎,如今她在夹缝之中学会了谨慎,可他站在夹缝之外的坦途上,质问她为什么这样胆怯。
他好像看不到她身侧都是万丈深渊。
崔进之闻言,知道李述只是出于政治考量而给沈孝借衣,这才高兴了一点。
他笑了笑,凤眼似是多情,“雀奴,”他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抓住了李述的小臂,“时辰晚了,我们去吃饭吧。”
可李述却立刻将他的手拨开,她似是避之不及地后退了一步,看了崔进之一眼,眼里不带任何感情。
“我不饿……我先回房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留下崔进之一个人,伸出去的手空落落的。
“雀奴。”
他忽然叫了一声,可是李述没有听到